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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3节

      有人去过自己的墓地吗。
    容亁去过。
    他站在冰冷的地宫前,只看着地宫里的潮湿和黑暗就要漫溢到了脚尖。花团锦簇的皇宫是一座活死人墓,他或生或死都是从一座坟墓跨入了另一座坟墓。
    多年以前,他病怏怏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个还不知名的少年替他哺药时唇瓣上柔软的温度,他到现在都记得。
    他们已经都不再年轻了。
    他鬓间的白发已经生了十年,而他亦被世事碾的七零八落。
    真正离开那个位置他才发现,原来这世界不只一个坟墓和另一个坟墓,还有光。
    权力这种东西这世上还没有人比容亁看的更透,他生来就在漩涡的中心,拥有权力的人有的变成了恶鬼,有的变成了靶子。尝透了权力的滋味就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人心欲壑难填,容亁却始终清醒的可怕。
    他静静地瞧着谢安,眼底并藏着温柔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
    他伸手挑开了他的发带,于是满头乌发便洒落开来。那双眼睛恼怒的看过来的时候,被他以吻封住,发丝纠缠,呼吸相闻,渐渐的,那双一开始挣扎的手便反手环住了他,吻渐热烈。那还是谢安第一次主动吻他,眉梢眼角都是勾人的风情。
    容亁进入他的时候,谢安就这么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坠入了过去无边的梦境一般。
    一直以来,都是沉碧像他。
    一直都是他。
    眼底的泪轻轻落了下来,耳边是容亁极低的,压抑的声音“疼吗?”
    舌尖舔干净了他发红的眼角的泪,他伸手环住了他纤细而发软的腰,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唇瓣还是桃脂一样的适合接吻的颜色,于是便又纠缠着吻了上去。
    呼吸渐密。
    后来,吻便渐渐往下,从如玉般的脖颈到胸膛,最后落在腰间。
    “容亁,我还能再信你吗?”
    容亁心头微颤,抓着谢安的手都紧了几分。
    “你再信我一次。”
    然后他听到他说“好。”
    那一瞬间容亁想着,古来帝王风流不上朝,原来是这番滋味。
    若是他还在位,谢安一定是祸国的妖妃,他又怎么忍心。所以他现在只是一介凡夫。
    他们靠的很近,呼吸和发丝一起纠缠,以后也将要纠缠一生。
    窗前只有烛光和月影,案前上书“福至客来”四个字的纸,被微风蜷起了一角。
    第91章 结局
    谢安死了。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埋在谢家的老宅里。谢家的老宅谢锦如今已经很少去了。只是每日都有人过去打扫一番。那里除了一片桃花林,还有一座孤坟,每到春天,便落满了桃花。先帝把小皇帝交给了他们这些人手里,小皇帝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对于许多政事懵懵懂懂,谢锦便在许多事上要过多操心。他是先帝亲封的顾命大臣,朝廷上风光无两,已经隐隐有了当年谢宰辅的风采和地位。谢锦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谢家当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支撑着门楣。谢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几个女孩儿早已嫁为人妇,谢家虽仍是高门望族,却人丁单薄。
    他年少时候意气风发,不甘于自己庶出的身份阻碍了仕途,对谢家,对谢安颇多怨言,如今世事磨折,走到这一步,回头看看当初的自己,不免心中存着许多悔意和愧意。回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嫡兄,竟然如同隔世。谢安在战场上为他挡剑,被莫贺所掳,辗转回到故土,却又失去了音信。他怀疑过皇帝。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皇帝的心思。
    谢锦瞧不起谢安,却发现有些时候,他不如谢安。他明明有过猜测的,却始终自欺欺人。他暗自觉得自己卑劣无比,却始终无法在皇帝面前开口。质问他是否禁锢了自己的哥哥?
    后来的一场宫变,谣言漫天。
    然后他们告诉他,谢安死了。
    骨灰都没有给他。
    谢安是谢家的人,到最后尸骨无存,就给他的只有一两件几乎烧成了灰烬的遗物。
    谢锦骄傲了一辈子,到了最后一刻,对着他的哥哥低头了。
    他亲手将谢安的遗物放置进了棺材,眼睁睁的看着他下葬,眼底的泪一颗颗砸在了泥土中,污湿了干净的白袍。
    很小很小的时候谢锦嫉妒过谢安。有这样一个嫡兄,他活的就像是一个影子。在谢家这个晦暗的角落里阴暗的长大。但是不可否认,谢锦又是个极度护短的人,他一面瞧不起谢安,一面又看不惯谢安被人欺负,虽然当时谢家风光的时候,欺负谢安的人都死了。他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抱着矛盾的心情一路走过来,直到谢安替他战场上挡剑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嫡兄。谢安这个人嘴硬心软,认准的事情又固执之极,看起来嚣张跋扈,内心却最柔软不过,谁对他好一分,他嘴上恶声恶气,心里头都是记着的,谢锦自问不曾对他有过好脸色,就凭着那份微薄的血缘关系,谢安甚至愿意为他付出了生命。
    那一刻谢锦就知道,他这一生注定要欠着谢安。
    先帝来谢家的老宅看过谢安的坟墓。
    谢锦心里只是一片无悲无喜。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尤其是贵为帝王,眼前繁华声色皆如过眼云烟,什么东西能入了帝王的眼。
    后来又过了几年,先帝战场受了伤,伤重不治。
    过了这么多年,谢锦觉得自己老了,先帝托孤的时候,他竟然觉得眼睛干涩,想要落泪。明明就是这个人,逼死了谢安。
    那天先帝托孤之前单独召见过他,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老朋友,并没有一分皇帝的模样,眼底的戾气变得柔和,谢锦不知道这份变化源自哪里,他跪了下去,先帝扶着他起来。
    那天先帝说了很多话。
    关于沉碧的,关于容宴的,关于他的,和谢安的过去。那是他们两个人的,谁也插足不了的过去。
    最后先帝同他笑着说了句是他对不起的是谢安,不是谢家。
    谢家同谢安,于是就此割裂了。
    谢锦听出了是让所有的一切恩怨都过去的意思。
    那时候的谢锦还在想,是什么能让一个活在仇恨中许多年,以此为支撑的人决定放下一切?
    他太明白了。之前许多年,他都是以靠着对谢家的怨憎和出人头地的野心活着的。
    先帝同谢家的纠葛其实同他一个庶出的无关,非要扣个帽子,便因为他冠以谢家的姓。
    大部分作恶的都是谢明珠和容宴。
    “朕把容允交给你,你要替朕,替谢家,好好守着大魏的江山。”
    先帝说的,是大魏的江山,不是容家的天下。
    谢锦那时候想,这个人注定要青史留名。
    “若是其他人有了反心,杀无赦。”
    谢锦微微一怔“包括梁英关,韩肖,裴玉?”
    先帝便笑了“人心易变,他们忠心于我,未必忠心于我的孩子。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让之发生。”
    谢锦便问“若是人心易变,又何必信我。”
    “因为你姓谢。”
    五个字,掷地有声。那是那天先帝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古来帝王皆多疑。谢锦没有一刻比这一刻更明白这句话,由此他才知道,皇帝对他的这一分信任,有多么不容易。
    只因为他姓谢。
    他连陪着他出生入死的那三个人都不能完全信任,却肯信任一个对他有颇多怨言的他。
    谢锦不知道这是不是帝王心术,如果是,他中招了。
    他发誓穷极一生也要守护好这一片锦绣山河。
    谢锦有时候想,若是那三个人知道皇帝对他们都不是这样全然信任,应当会很伤心。尤其是韩肖,那个冷面英俊的将军。
    先帝去了。
    他良心的债要背一辈子,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的解脱了。
    谢锦娶了冬绾。当初谢安身边贴身的小丫鬟。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去世后,那天夜里,谢安一人风雪中回来,冬绾那丫头看到了他身上所有的痕迹。
    后来他把冬绾拘了起来,百般逼问,才知道了真相。
    他的确不如谢安。
    谢安好歹曾经为了死去的父亲做了什么,哪怕是这样为人所不齿的事,而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享受着他的哥哥出卖自己的身体得到的地位和荣耀。
    冬绾一声声含泪的控诉都扎在了他的心上。
    谢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娶冬绾。
    诚然冬绾的身份配不上他。
    然而他自己也曾经是庶出,也并不在乎政治联姻,他只是想着,谢安生前疼这个丫头,这个丫头是谢安捡回来的,谢安去了,他便要照顾好她。
    谢安的名声已经极坏,京城的闺秀几乎都听过当年他和魏琅的香艳旧事,他就是娶妻,也不想娶一个满口是非的女人。
    冬绾到现在,时常想起来谢安,仍旧泪眼婆娑。
    没有人知道六部之首,一人之下的谢大人,家中的夫人,不过是一个丫头出身。史书对这位谢夫人的记载寥寥无几,对这位谢大人却用了诸多笔墨描述。一手扶持年幼的皇帝登基,是先帝托孤的人中,唯一的一个文官。但是据说谢大人早年也是武将,这些便都不为后世所知了。
    近几年大魏兴起了许多佛寺。许多前朝荒废到蛛网横生,塑像残缺不全的寺庙得了修缮,香烟袅袅。
    京城香火最盛的广济寺门前有九百九十九阶台阶。传说佛祖会庇佑诚心走完最后一阶的人。京城的达官贵人但凡途经此地,必定文官停轿,武官下马。
    这一日谢锦陪着冬绾上山礼佛。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谢锦问冬绾“你要求什么?”
    冬绾如今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在谢家过的很好,不再是少女的她多了几分人妇的温婉和雅致。“求公子在那边,能过的好些。”
    冬绾轻声说。
    她是谢安捡回来的,她的命都是谢安给的,如今能做的,也只是替他在佛前跪拜,求一分庇佑和心安。
    山路蜿蜒,他们二人在山路上一步一步向上走着,听说走完这九百九十九阶的台阶,诚意便会为佛祖感受到,心诚则灵。
    谢锦不说话,他夫妻二人相互搀扶着,沉默的走着。
    提到谢安的时候,他们总是沉默的。
    谢锦握紧了手中当初谢安留给他的平安符。那道平安符已经在岁月的磨折中泛黄发白,却始终不曾被丢弃。
    忽而便有一声清越之音,入了谢锦的耳朵。“这阶梯这么长,我不想走了。”
    谢锦往上方一看,便见一青衣公子,手执着短扇,耍赖似的坐在台阶上,摇头晃脑的“累死了累死了,你有病啊,千里迢迢从邑城跑到这种鬼地方。”
    然后他身边的一位锦衣公子立直了身子,一脸严肃“这台阶必须走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