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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踏枝 第77节

      无事发生,那也许只是他佛心作祟,看不得苍生受难,跟着情绪不好罢了。
    如意了然,心里轻松了些,笑着将她放下来,又塞给她两枚果脯。
    小荷叶接了过去,却没马上吃,只仰头看着她问:“东家和沈大人一样,都是善良的人,对吗?”
    这问题像只是孩童的戏言,但如意听着,心里却颤了颤。
    善良的人吗?
    “不是。”她抬眼看了看前头乌泱泱的难民群,唏嘘地道,“沈大人是,我不是。”
    她做这些绝不是因为善良,只是因为他罢了。
    小荷叶眼里飞快地噙上了泪。
    贺汀兰嗔怪地推了推她,忙去将小荷叶哄好送回沈府,然后才与她道:“你如何就不是了?你若不是,东郊那些草屋也修不起来。”
    “我和沈岐远不一样。”她笑道,“沈岐远是自己有十颗糖,便会舍得给人十颗糖。我是自己有一百颗糖,才会舍得分十颗给人。我的善是有条件的,他没有。”
    所以成神的是他,不是她。
    贺汀兰直摇头:“我管什么十颗糖百颗糖的,你们都在做好事就对了。小荷叶很喜欢你,你下次不许在她面前这么说了。”
    如意敷衍地点头,与她一起上车,路过驿站的时候,正好看见有几辆从其他州远程回来的车正在卸马。
    算算日子,拂满和燕宁也该回了。
    想起云雀说的事情,如意轻啧一声。
    她不想利用沈岐远,那么,这事儿交给谁比较好呢?
    “你挑的地方倒是好,一眼看过去没有半分颓唐,尽是莺歌燕舞。”雍王坐在酒座间,眼里满是慈祥,“今日怎么想起请本王喝酒了?”
    如意敬了他一杯,含笑道:“一直忙碌,未曾报答王爷在十里风亭的相助之恩,还望王爷宽宥。”
    雍王笑着摇头:“当日猎场,本王也只是说了实话,若不是你与那沈岐远,你娘亲的冤魂到现在都还无法昭雪。”
    提起沈岐远,他又有些生气:“你是个好孩子,知道感谢本王,那位沈大人可就是持恩自傲,不通人情了。”
    如意下意识地想替他辩解,但今日志不在此,她也就将话咽了回去。
    酒过三巡,雍王起身如厕,冷不防就听见了隔壁茶座的低语。
    “徽州早就是大夏的徽州了,你若不信,只管去一趟就是了,那儿的知州都唯大夏使臣马首是瞻,每年的赋税都变成了使臣府上的金饼子。”
    “大夏近年来屡有起战之心,咱们又不想打仗,自是要捧着人家的。”
    “就怕仗没打起来,徽州直接就变成大夏的国土喽。”
    这话有些严重,饶雍王只是个玩乐王爷,都忍不住推开了隔门。
    门里是几个带着行囊的商贾,见他闯入,皆是惊恐万分:“做什么?”
    “尔等不妨仔细说说。”他道,“什么叫徽州直接变成大夏的国土了?”
    徽州是商贸最盛的地方,南来北往,每年上交的赋税比附近三个州加起来还多,一向为陛下所看重。大夏使臣想捞些油水无可厚非,但若他国之臣能轻易支配大乾知州,吞没大量赋税,这事可就严重了。
    大乾国库空虚,徽州的赋税是每年收入的大头,直接影响到各个王府的赏赐和月俸,利益切中己身,雍王才更着急。
    几个商贾并没有提供什么证据,而是将徽州的情况说了一遍。雍王听完,也没了喝酒的心思,回去就与如意告辞,先回了王府。
    如意也不着急,安心地等着。
    几日后,如云雀所说,拂满和燕宁带着一些证据回到了会仙酒楼。
    “真是叹为观止。”赵燕宁说,“大夏已然是动了战心,这三个月里在边境抓走大乾女子逾百,还屠了两个村庄。徽州之地,竟有几条街上挂的都是大夏的战旗。我抓人询问,他们却说那是使臣府邸附近,挂他们的战旗是对使臣的尊重。”
    徽州知州为了隐瞒自己的无能,没有将这些摩擦向临安汇报,强行维护着两国之间的稳定。但张氏自尽而亡,使臣干脆就撕破了脸皮,修书回大夏,言明大乾如今天灾刚过,人心不齐,是攻打的最好时候。
    “他若能早三个月禀告朝廷,我朝也能有准备的时间,但到现在,陛下还被蒙在鼓里。”
    如意听完,只道:“家国大事,岂是我们这种小商贾能商量明白的,你们且将这些证据都交去官府吧。”
    赵燕宁有些迟疑:“就这么交上去,恐怕会被积压。”
    “往常也许会。”如意看了看外头,“今日是个好日子,你们现在动身,过去应该刚刚好。”
    什么刚刚好?赵燕宁和拂满都没太听明白。
    春日临近,天色放晴,积雪化开的时候,路上行人反而稀少。
    魏子玦立马在朝天门之下,有些焦急地往来路处张望。
    三日前如意就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也不知好在哪里。她让他在这里等,他便就在这里等。
    只是,要等谁呢?
    第115章 是忙还是不想见我
    真正的高手,就应该端一盏茶稳稳坐在露台的狂风之中,胸有成竹地抬头仰望天空:“一切都如我所料。”
    语气要漫不经心又略带张狂,再配一个看透世俗的眼神。
    很好,很完美。
    如意是打算这么做的,毕竟拂满和燕宁已经出门两柱香的功夫了,只要再过两炷香,他们就能到朝天门,遇见等待良久的魏子玦。
    魏子玦可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证据被官府积压,他一定会将它们径直送进中书省。中书省的侍郎会在黄昏时分进宫回禀,那时候的雍王也正好跟太后请完安,会在帝王身边稍坐。
    雍王在酒楼里听见的那些话,会让他成为徽州之事的最佳人证。人证物证皆在,又事关战情,就算帝王再想避战,也一定会厉兵秣马,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大乾开始整兵,大夏就一定会先动。大只要夏能动,妖族支持的那位皇子就有了立功之机。
    一切都顺理成章。
    她舒心地眯起眼笑,打算小酌一杯。
    然而,玉液刚倾出酒壶,旁边的云雀就扑扇着翅膀喊了一声:“不妙!”
    这两个字晦气得很,如意听着就想把她扔下楼。
    云雀叽喳乱叫着躲开:“大师姐你看那边!”
    顺着她羽尖指的方向看过去,如意坐直了身子。
    玄色的宝驹鬃毛飞扬,正从侯潮门的方向往朝天门飞快地靠近。雪白的狐毛斗篷随风翻飞,衣襟收拢之处,露出沈岐远那张清俊温华的脸。
    他不是应该在府上安置难民?
    心往下沉了沉,如意意识到了什么,飞快起身下楼。
    拂满和燕宁送去的东西,是大夏利用徽州走私铁矿和盐,以及使臣暗中鼓动大夏攻打大乾的证据,她不明白沈岐远想做什么,但他此时往那边跑,一定不是为了帮他们把证据送进中书省。
    眼下临安没有人能拦得住他,除了她自己。
    周亭川今日得空,正好在会仙酒楼吃点心,他看见如意急匆匆地下来,笑着便打招呼:“柳姑娘。”
    如意回他一笑,一边往下疾走一边问:“小大人怎么来了?”
    “刑部司那群人老想借我的马,累得它够呛,难得休沐,我就带它出来躲躲。”他委屈地撇嘴。
    “他们太过分了。”如意义愤填膺地跨出门槛,看了看门口那匹毛光水亮的宝驹,眼眸一亮,“小大人,马借我一用。”
    周亭川瞪目结舌,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骑着他的马,风一般地飞驰走了。
    贺汀兰给他端了茶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他们太过分了,包括东家。”
    周亭川宝贝的骏马脚程极快,加上她鞭策不止,终于是在通江桥上拦下了沈岐远。
    缰绳勒紧,骏马嘶鸣,沈岐远坐在鞍上皱眉看着她,半晌也没有说话。
    如意浅笑着开口:“瞧你跑得这么急,定是想去会仙酒楼见我,不如我主动过来,倒省你一半功夫。”
    他轻吸了一口气,眼眸半阖:“当真只是为了见我吗?”
    各藏鬼胎,心照不宣。
    如意有些费解地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大人,我能问一句为何吗?他们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东西,为何不能上呈?”
    “事关战事,牵扯上万人命,岂能草率?”沈岐远也有些生气,“大夏多信奉妖魔,张氏尚且有被妖怪附身的痕迹,你焉知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就全是真的?”
    她听得不乐意了:“我看过那些东西,若是妖术伪造,我岂能看不出来?”
    沈岐远觉得跟她解释不通,他扯了扯缰绳,指节根根泛白:“让开吧。”
    眼里的温软情意淡了些,如意微微抿唇。
    她问:“这几日你都未曾去会仙酒楼,是因为府中事忙,还是不想见我?”
    早有察觉的,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忙碌过,但那时的沈岐远会让人给她传信,也会在忙完之后偷偷爬上她的窗台。
    可最近没有,什么都没有,她连见他一面都稀罕。
    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如意似笑非笑:“我不是红尘里那些痴男怨女,你若腻了乏了不想与我好了,直说一声,我绝不纠缠,眼下这般冷着我算怎么回事?”
    “我没有。”他睫毛颤了颤。
    “没有什么?没有腻,还是没有冷着我?”她厉声问。
    身下的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沈岐远抚了抚它的鬃毛,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不是故意要冷着她,他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那些汹涌的回忆。两千年的时光尚且不提,光说眼下大乾的满目疮痍,竟全是拜他这个守护神所赐,这叫他如何接受?
    他想先把这些事都收拾好,先将大乾的局势安定下来,再面对与她之间的残局。
    可她不,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长眼含霜地睨着他,似就等他一句决断。
    沈岐远有些想笑。
    师父总说他的天赋是岐斗山上最好的,他觉得其实不然,柳如意明明远胜于他,至少在狠心一事的天赋上,他从来不如她。
    不想与她决裂,也无法像先前那样拥住她,他想退后避开,肩上责任却又压着他,要他渡过这通河桥。
    如意安静地等着,一次次的呼吸中,对面的人始终没有开口。
    有时沉默也算一种回答,她只是有些不愿意相信,所以才固执地等他出声。
    先前还与她两心相悦的人,如何能在朝夕之间变了心意呢。他不是费尽心思地想与她在一起吗,不是已经心悦她很多很多年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神仙的一场玩笑,为了报复她的朝三暮四,报复她的狠心绝情,所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意下意识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