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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重明喜滋滋地晃脑袋,将各样菜分出三份,分别给司幽、自己和地上的小虎,再满上酒一饮而尽,望着窗外零星的雪花道:“大幽,我好久没这么开心地过过年了。”
他埋头狼吞虎咽起来,风卷残云吃过一通后打了个饱嗝。
“六岁那年,爹娘将我送给了别人。那个别人家虽比我家有钱,但并非真心养我,而是将我当成、当成……”
他不知如何形容,烦躁地摇了摇头,“总之就是随时准备让我代他家儿子去死。我原以为我爹娘是被逼无奈,但后来发现不是。他们送走我能得到不少好处,而且不久后就又生了孩子。”
顾重明看着窗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
司幽扶住他的肩,轻轻将人拉到怀里,顾重明顺势倒下,枕着司幽的腿。
“我不能因为他们想让我做替罪羊就乖乖听话,我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力猜测身边人的心思意图,做些让他们高兴的事,让他们喜欢我,觉得我好、我可怜,这样的话,他们或许就不会那么快动手。”
“但我终究还是没躲过。九岁的时候,我代替那家的儿子去了另一个地方,我还是一样,揣摩周围人的性情喜好,趋利避害,想着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后来因为战乱,看管我的人和我的亲爹娘、养爹娘都不在了,按理说我自由了,应该高兴,可我突然就心灰意冷,回想过去拼命挣扎的日子,觉得很累,甚至觉得从前早早死了也挺好。”
顾重明声音很闷,司幽轻轻抚摸他的脸,温柔地顺着他毛茸茸的黑发。
“但就是那时,我在人群中看着你带兵入城,我一下就愣了。当时的你像一道光,将我身上的丧气全照没了,看着那样夺目的你,我的眼睛都痛了……”
顾重明向前趴了趴,双手环住司幽略粗的腰身,脸贴在他微隆的小腹上。
“我突然不想死了,我想走到近处看看你,若能拉着你的手对你笑一笑就更好了。至于如今这样抱着你、睡在你身边,还有了属于我们的孩子,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敢想。”
顾重明伏在司幽腰间颤抖。
“大幽,我真庆幸,一直坚持着没有放弃没有死,否则、否则我就……”
司幽将顾重明抱起来,将那泪眼汪汪的圆脸看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揩去泪珠,“这一桌子好菜,我一下没动,你倒先吃饱了。”
“大幽……”顾重明委屈地拽着他的衣襟。
“喂我。”司幽双手一拉他,让他迎面坐在自己腿上,执起他的手放在肚子上,“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一起喂了。”
顾重明咧咧嘴,幸福地要哭,连忙回头将桌上的碟子端起来,小心仔细地剔除鸡骨剥掉虾壳,一点点喂给司幽。
司幽舒爽地靠在椅上吃了一会儿,提起酒坛道:“如今我不能饮酒,你替我。”
顾重明的眼睛又红起来,“大幽,从前为了防着被谋害,我从不敢喝旁人递来的东西。”
司幽动容,怜惜地啄了一下他的唇,“那今夜你便在我怀里,一醉方休。”
“嗯!”顾重明重重点头,拿起酒盏,让司幽给他斟满,毫不顾忌地一杯杯灌下去。
他酒量不行,仅小半坛后就四肢酸软两眼迷瞪,彻底醉在了司幽怀里。
司幽像抱小虎一样抱着他,一边抚摸后背顺气,一边认真地看着那张染上醉意、白里透红的圆脸。
他多少有些明白顾重明从前是什么人了,虽然还有许多细节未明,但他不介意。
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如今只要他俩坚定相守便好。
但也正是因为顾重明的那些话,他突然意识了一直拖累着自己的问题——逃避。
往远处说,母亲去世后他离家多年不见父亲以求安慰;往近处说,与顾重明一夜春宵后不负责任仓皇逃走,看似潇洒决绝,其实皆是因为不敢面对。
过往家事无人管,他得以逃了十几年,但顾重明不好惹,不到一个月就将他抓了回来。
如今想来,亦无比庆幸。
司幽给醉如死猪张嘴沉睡的顾重明沐了浴换了衣裳,抱着他一同躺进温暖的被窝,一边玩他毛茸茸的小龙角刘海一边下定决心:既已知道错处,绝无不改之理。
为了他们的将来,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他也要勇敢一会。
第二日,承宣四年正月初一,举国休沐。
司幽趁顾重明宿醉未起,带上一盒好茶并一套茶器,来到定国伯府。
他跪在正堂,面容平静。
司行从内室出来,一眼便看到司幽微微挺起的肚子,目光不由地厌恶了几分。
“你这般反常,要做什么?”司行一拂袍袖,稳稳坐在太师椅中。
“今日新春,儿子给父亲拜年。”司幽伏地叩首。
司行眉头深深皱起,“……你究竟要干什么?”
司幽在地上趴了片刻,抬起身道:“儿子想要板籍。”
司行先是一愣,继而不屑地笑了,“你当真是被那顾重明迷住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有那么好?”
司幽垂眸,“无论好与不好,他是儿子放在心上的人。”
“果真是少年人,头脑如斯简单。”司行假惺惺一叹,“你熟读兵法,难道不知对手面前万万不可露出软肋?你不怕我借此拿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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