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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边对话两句,已吸引了有近处的城人——啊不是,有城鬼转头望了过来。秦念久下意识地执紧了黑伞,谈风月亦拿出了清铃,却见它们全然没点惊惶的样子,也半点没有要攻击的意思,也不显呆滞,只平静地看着他们,流利却木然地道:“新人。”
话被传了开去,“有新人。”
“新人进来了。”
“是新人。”
……
不少琉璃制坊中正工作的亡魂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出来看,语调仍是那般木木的,“是活着的。”
有亡魂应声,“活着的。是好人。”
它们围观着这新进来的三人,一阵交头接耳,不知谁说了一声“去请城主”,一大波亡魂便蓦地齐齐涌开了,留他们傻站在原地。
“……”秦念久不怕“异常”,只怕“反常”,略有些悚然地往谈风月身侧凑近了些,小声道:“它们这是什么意思……”
仍有几只围在他们附近未走的听见了这话,竟然开口答了他,“新人来。要请城主。”
“……!”被这突然搭话的鬼魂吓了一跳,秦念久稍缓了缓,才试探性地问:“呃,敢问为何?”
意料之外地,那缺了一只眼的亡魂居然又答了他,“新人来,需城主验过。”
发现这群亡魂持着股有问必答的劲头,换谈风月发了问,“你们为何聚集在此地?”
按说他身上带着灵气,鬼怪皆当有所畏惧才是,可这缺眼亡魂却半点没反应,只老实地答他,“不愿转世。城主收留。”
……这直白单纯的。谈风月顿了顿,又问,“城外那堆尸体,可是你们杀了扔出去的?”
亡魂钝钝地摇头又点头,“不是。作过恶者自当被结界裂魂。是。扔出去了。”
看来他们猜的没错,所限的确实是善恶,可尸体阴腐,该是鬼怪最爱的养料才对,怎么就给扔出去了?秦念久不禁疑惑,“为何要扔?”
亡魂答:“警示外人。且堆在城里不干净。”
“……”确实挺有效果。一路上遇见怪事都得猜来猜去,终于遇着了个知无不言的,秦念久心有戚戚,忙把一肚子疑惑尽数问了,“那城上结阵是何人所设?”
亡魂不知什么是结阵,稍想了想才把结阵与结界对上号,便答:“城主。”
“城主是谁?”
“宫姑娘。”
“……哪位宫姑娘?”
亡魂正欲答话,就见方才涌走的亡魂们又一窝蜂地涌了回来,整齐地分站到了路旁。
鬼群后头,有数只亡灵抬着一顶华盖凉轿逐近走来,远看只能见着轿上抬着一抹红,待近了才看清是坐着位红衣红唇的女子。
那女子手持一柄银质长杆烟管,长相极美极艳,被一袭如火般的红衣裹着,表情却寒极似冰,好比雪中红梅般冷傲凌厉,又无端教秦念久想起交界地外那条枯路旁满栽着的细茎红花。
她下颌微抬,一双描得精致的凤眼径直略过了三九,只冷冷地盯着谈秦二人,替那缺眼亡魂答了,“青江长远宫不妄。”
第三十七章
啧,某人心心念念着红衣梦中人,这就来了个红衣的。
不比旁的那些鬼魅游魂,这红衣女子凤眸明湛,面颊红润,胸腹亦随节奏起伏着,显然是个活人。美人如花当前,谈风月无甚赏花的心思,只有满心防备,秦念久却盯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脯,发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等这新进城的二人报上名姓,自称宫不妄的红衣女子美目一扫,瞧见了谈风月手中的清铃,眼神便倏然锐利了起来,如股红焰一晃,乍而闪近了谈风月身侧,将手中的长杆烟管横在了他颈间,挟着股杀意冷声问道:“宗门人?”
见她并没直接使出杀招,而是留予了自己反答的余地,谈风月便也不慌,只用银扇格开了架在自己颈上的烟杆,“非也。不过两个过路散修,误入了宝地。”
银扇与银质烟杆短暂相接,一声清鸣。
若真是宗门修者,该一见众鬼便大开杀戒了。宫不妄眼中敌意稍敛,没再出手,只问:“要走要留?”
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怎还能让他们自己选择的?秦念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听谈风月反问道:“走待如何?”
这二人不似寻常人家,能进得城来,出去时也已吓得疯癫了,若是简单放他们出去了,保不齐日后会带人回来作乱……宫不妄红唇微扬,美得好似寒梅初绽,话音却十足阴狠,“若走,便留下舌头,以喉间血作契起誓不得带人复返。”
能设出那般复杂结阵,这女子的道行怕是不好估量,若真拼杀起来,也不知他们二人联手能不能敌得过……谈风月仍是不慌,又问:“留待如何?”
听他这么问了,宫不妄嘴角的幅度略扩大了些,眉尾微挑,“若留,便是我青远城民。我自当尽心护你们三人周全,保你们日日有饱饭,夜夜得好眠——”
听她说“三人”,竟是将三九也算作活人一视同仁了。再看一旁众鬼,上到老者,下至孩童,皆是穿着妥帖,丝毫不比城主所穿的衣料差,连本属饿鬼的那类都被养得体态微丰、精神奕奕,且还有不少面貌稍异于常人的孩童,也都面颊饱满、鬓发齐整,该真是在这结阵的作用下如常人般生活着的,可见她所言不虚。人说鬼城,不都是魑魅魍魉聚齐聚,要为祸一方的么,哪来这样一座教众鬼丰衣足食的“鬼城”?秦念久兀自迷惑,听谈风月再问:“可什么有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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