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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背上一片沉沉温热,挂在他背上的阴魂许是累得狠了,许是全没了说话的气力,并没再开口说些恼人的话语,倒给他留出了两耳清净——啧,难得。
像是猜到了这老祖此刻正腹诽着些什么,一直无话的秦念久轻勾了勾唇角,闭上眼缓了又缓,终是忍不住神情阴郁地紧锁起了眉头,眉宇间无声地流露出了几分戾气来。
那可惧可怖的场景历历在目,幻痛似犹在身,他就算心再大,又怎可能全不在意,之所以胡言乱语一番,不过是不想让这老祖忧心罢了……他皱眉阖眼,试图将满脑纠葛的思绪一一捋清。
深魇深魇,是依照人心深处最深的恐惧而造出的魇境……
他对前生之事所知甚少,仅知道自己生前大奸大恶,乃受宗门人围杀至死,因而对宗门人士多有畏惧,深魇由此给他幻化出这样一幅景象也不出奇——
他与谈风月相识相伴至今,该也能称得上一声相知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老祖对他而言已有了不轻的份量……毕竟自古正邪不能两立,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内心深处亦是怕会与这老祖刀剑相向的,深魇由此给他幻化出一个“谈风月”来,亦称不上奇怪——
如是种种,都能说通捋顺……可那自他体内溢出的魔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魔气极黑极浓,似能参天,哪怕他当时经已模糊了神志都能感知到一二,想也知道那魔气该是极为深重——
思及至此,他眉头皱得愈紧,思绪却稍稍一错,不小心便搭到了那谈风月身上:所以这老祖,是在瞧见了他身上的魔气之后,还不管不顾地奔向了他,将他从那幻象中唤醒了过来?
……不管他身带魔气,不顾长剑穿身……地拥住了他?
辨不清涌上心头的滋味究竟是哪般,秦念久的呼吸也跟着稍稍错漏了一拍。
在前方领路的眼珠似是要把他们往天际引,遥遥看不见尽头。察觉到了背上阴魂一霎紊乱的呼吸,谈风月脚步微顿,随即加快了些许,嘴上问他:“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想到这老祖的知觉竟如此敏锐……秦念久听出了他淡淡话音中掺杂的隐忧,心间滋味更是复杂,便没提魔气一事,只打着哈哈道:“怎么会呢,老祖肩背宽阔结实,趴在上面当真软和得很。”
听了这调笑的话语,谈风月却微微一默,心思回转几轮,半晌后才道:“你可是,在担心那魔气的事?”
蓦地被点穿了心事,秦念久本不想再拿自己的事去惹他烦心,又怕他当自己是在隐瞒于他,便不得不踟躇着应了声,“……嗯。”
本还真当这阴魂是心宽不记事,原来他不过是顾虑着自己,怕自己操心……谈风月心里一软,话音仍是淡淡的,“只是有了魔气,又不是真成了魔,有什么可烦忧的。谁知你是不是因走火入魔才生出了魔气,或是遇着了什么魔星,受魔气侵染,又或许纯属是深魇幻化出来的假象也不一定……”
话说一半,他倏然记起许久前见这阴魂动怒时,似是也流露出了一丝魔气,再开口时话音便稍沉了几分,却仍是在哄他宽心,“空想太多也是无用,不如先闭眼养养神,待出去后再说。”
这老祖的声线惯来轻淡且凉,却总能以人安心之感。秦念久嘴唇微动几番,终是抿唇以鼻音应了,“嗯。”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谈风月脚步稳健地走着,细思那魔气的来源都有哪些可能;秦念久则趴在这老祖背上,几度想叩开他的脑壳瞧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才能让他这般处变不惊——难道就没什么东西能惹他惧怕的么?
想到此处,他轻哎了一声,稍显好奇地小声唤那老祖,“对了,你也跌入了深魇里么?……在里面都看见了些什么?”
总不能只有他一人受苦吧!
说起那莫名其妙的魇梦一场,谈风月自己都摸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自觉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如实与他尽数说了,还将那四季变幻的场景细细描述了一番,“——就是这样。而后我便跟着那眼珠,寻你来了。”
秦念久听得啧啧称奇,半是觉着离奇,半是觉着不忿地碎碎道:“……怎么我的深魇就那般惨烈……”
没能见到这老祖青丝化白的模样,他还颇有些遗憾似的,艰难地挪了挪手指,勾了一缕谈风月的黑发绕在指上,心觉好笑,“原来老祖你最深的恐惧是怕变老啊……”
……爱美如此,倒也像他的做派。像抓见了这老祖的软肋似的,他细声轻嘲软哄道:“不怕不怕啊,修道之人哪个不是驻颜有方,怎会如寻常人家般弹指变老——”
听他说了“最深的恐惧”,再联系起在唤醒他时所做出的推测,谈风月便猜出了深魇幻象的来由,却没出声否认,只任他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弄,背着他步步前行。
最深的恐惧么——许是那深魇先他一步发觉了他的心思,才会空造出那样一个寻不见这阴魂的场面予他吧。
如今的他已察觉了自己的心思,自是不会轻易再放开身边人的了,又谈何恐惧而言。
……只是,为何那幻境里的他,又会拿着一柄失落于前尘中的灵剑呢?
不等他深思下去,只见于前方飘晃着领路的眼珠突然停在了空中,缘是他们已行至了幻境的边缘处。
于无形的屏障之上找见了一个薄弱处,眼珠凌空轻划了几个弧,蓦地炸成了一片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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