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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空坛还未搁落,又被塞进了一坛新的。秦念久只觉得手中一沉,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似乎有些不对劲,扭头看向谈风月,“老祖你怎么不喝啊?”
谈风月晃晃自己手上的酒坛,扬手一饮而尽,而后将空坛放至了一边,坦然道:“这不是在喝么。”
见他表情松快,当真半点不像强忍伤怀的样子,秦念久先放下了心来,随后狐疑顿生,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方才吃饭时,这老祖是不是就一直默默地在给自己添酒来着?
正疑惑着,谈风月转眼又开了坛新酒,与他手中的酒坛轻轻一碰,似笑非笑道:“一醉方休。”
说罢,便自己先干了。
……这是干什么?秦念久愈发狐疑,却又他面上找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能见招拆招地先陪着喝了——左右这老祖总不会害他,吹风赏月,任酒熏人,也确是件惬意快事。
如此,夜渐沉,月渐高,流风吹徐,檐上人影一双,飘散的酒香渐渐叠浓。
一切都如谈风月所设想的那样,两人对月而饮,手侧空坛渐多。
奈何他千算万算,算进了美景、算进了良辰,算进了这酒虽算不得太烈,喝得足够该也能醉人,却独没算到这阴魂的酒量居然如此之好……十数坛酒喝得仅余下了两坛半满,他仍是一副醉意全无,双眼明湛的样子。
……当真是失策。
他这厢正暗自懊悔离开青远时怎么就没想着捎带上几坛好酒,秦念久那厢恰一转头,便将他来不及收回的懊丧神情收至了眼底。
心说果真有诈,秦念久一挑眉,要笑不笑地拿手指戳了戳这老祖,“老谈啊,狐狸尾巴藏一藏——”
他是迟钝了些,又不是傻子,再说这老祖要灌他酒的意图未免也太过明显了些……想着他不是有话要问,就是有话要说——左不过是与他们俩那扑朔迷离的前尘相关之事吧。莫非他终于肯开尊口,与自己一诉他的前尘究竟与宫不妄的宗门有何关联了?
如此想着,便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有什么话便直说直问吧,都已相识这么久了,也无事好瞒。再者——”
他皱皱鼻子,“我是喝不醉,又不是喝不饱,真再喝不下了……”
“……”谈风月摁摁额角,拿过了他手中剩酒。
他确实是有话要问,也确实有话要说——可临到这阴魂问起,他却又不知该如何从何问起,从何说起了。
不过仅静默了片刻,他便拾回了镇静,转头对上了秦念久的视线,开口时却问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问题:“你先前说,交界地里并不黑?”
这一问早便答过了他,秦念久有些莫名地看着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思及方才说了“无事好瞒”,便又答得详尽了些,“交界地甚为广阔,似无边际一般。说是有燃灯,也仅能勉强照亮黄泉淌过的一方天地,黄泉未经之处,就只有浓黑了。”
谈风月点点头,又问:“你还说,交界地里并不冷?”
不知他为何要旧问重提,秦念久稍稍一默,点头又摇头,“我当时身为魂体,并感觉不到冷,但……呃,冷意并不是身体‘感觉’到的。”
而是心所‘感受’到的。
读懂了他话中未尽之意,谈风月抿了抿唇,话音很轻,“你说,寂寥也只稍有一些。”
秦念久不答了,不语地看着他。“寂寥”二字,说出口与他人听时轻飘似云,仿若从未在意过一般,事实究竟几何,唯有他自己所知所感……唯有他自己独尝。
他不语,谈风月亦是沉默,静夜无声,唯有酒香沁人。
一片静谧中,秦念久只听得到两股交叠在一处的心跳声渐响,听谈风月再开口时,话锋却偏转了开去,“误入深魇之前,你与我说,若是再找不见敛骨的线索,便就此作罢,借陈温瑜的这副躯壳在世间老死一世。如今有了线索,这话,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听他话音平静,却蕴着怅惘淡淡,秦念久微微一怔,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先确实有放弃敛骨之意,后又满口答应过宫不妄敛完骨后要回青远,至于究竟是否要入轮回,却一直心有动摇——
如入轮回,便可与阴司交待,便可脱去这怨煞之身,便可洗去这六十七年间镌入骨的枯寂之感,便可重获一世新生……理由似有多多,但使他不欲入轮回的理由却似只有一个。
……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他似也从未想分明。
此刻他坐在这里,夜空有月高悬,身侧有流风吹动,有谈风月静望向自己的眼。
于是无处安放的心便像落了下来一般,软软跌到了实处。他道:“作数。”
磕磕绊绊地,他试图解释道:“此趟敛骨……不过是以防怨煞之气异化成魔,待敛完骨后,没了后顾之忧,不也能借这副壳子安然老死一世么……”
又像在掩饰些什么,他略显慌张地挪开了眼去,小声补充道:“毕竟这世间还有那么多地方我没去过,大好河山呢,还有好多东西没尝过,还有……”
谈风月在听他说出“作数”二字时便已定下了心来,再听他这般扯东扯西地给自己找着理由,更是不觉扬唇,眼中笑意比酒醉人。
“天尊。”他道。“如此漫无边际地记挂这么多东西,倒不如先着眼于现下手中所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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