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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便睡了几个月,吹醒他的是遥远的笛曲,他浑浑噩噩想起来自己入睡前和上仙临尧有过一约,便耷拉着脑袋,罩着一身藕色锦衣,披头散发往临尧居住的山阁飞去。
临尧见到他时,只愣了一秒,便朗声大笑:谢老弟,来找我喝酒吗?说着将重剑弃于一旁,用力一拍谢秋石的肩膀。
谢秋石嘿嘿一笑,盘膝坐在他眼前,撸起袖子就去抓他面前的酒杯:刚睡醒,趁还没活干,溜达溜达。
这临尧上仙是个剑修,青冥君门下弟子,生得宽厚莽撞,心思却端的豁达通透,和谢秋石也算不打不相识。
仙家从上到下几百号人,没几个谢瀛台没招惹过的,一个个不是嫌他腌臜就是怕他凶悍,只有临尧剑修,本事虽然算不上最好,却还愿意放谢秋石进家门,推杯换盏。
你喝我杯子里的剩酒,可显得我小气了。临尧夺回酒杯,长臂一伸,从头顶上捞下一坛新的,我叫你尝点好的。
谢秋石咂咂嘴,来者不拒,他实在分不出酒的好坏,只是别人给他的东西,无论好的坏的,他都惯于照单全收,且从来不知回报。
帝君陛下什么时候来找你?酒过三巡,临尧忽然问道,这个年关罕有的太平。
记恨他的人都快死得差不多了,自然太平。谢秋石哂笑一声,完成任务似咕嘟嘟灌酒,也不容易醉,紫薇陛下火眼金睛,正准备抓下一个出头羊吧?
临尧长叹一声,微微摇头:虽说除恶务尽,陛下的手段也忒毒辣了些修正道修邪道哪个不是道?仁善不乏昏庸软弱,枭雄亦可治天下太平。
谁晓得。谢秋石嘟囔着,你别和我绕来绕去我不听他的,就没人要我了。
临尧一愣,无奈地看着他,试探着问:陛下宫中早就有人了吧?
什么有人没人,谢秋石直愣愣地道,秦灵彻可恨,但也疼我。我若不帮他做事,他便只可恨,不疼我了。
谢秋石把那坛刚启封的酒喝了个底朝天,压根没注意到对面临尧嘴唇都没湿一点。
他自觉此趟任务完成了,抬起屁股,挪着步就要走,也没道别,两条腿面条似的软,飘飘悠悠晃回了瀛台山。
春三月,瀛台山仍旧飘着雪,谢秋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冰窟,畏缩了一下,才踏进去,找了个阳面的山头,倚着棵桃花树打酒嗝。
开花。他醉醺醺地戳了戳树干。
桃花树不理他,冰天雪地,哪里有花开给他看?
开花。谢秋石又戳了戳树干,指尖戳进木身一节,桃树微微一摇。
开花开花开花谢仙君嘴里念念有词,每念一遍就要在树干上戳一个窟窿,戳到第六个窟窿时,桃树一阵乱颤,颤颤巍巍挤出了几个花骨朵。
谢秋石惊喜地眯起眼睛,抱着膝盖缩在那根会开花的桃枝下,抬着头,看着那花朵在寒风中哆嗦着,勉力着张开花瓣,散发出极清浅的植被香气。
他呆呆看着,跑去找秦灵彻送给他的那枝桃花,遍寻不得,惹得他在瀛台宫大发雷霆,一众宫人齐齐叩首,直到颍河斗着胆子告诉他,那花枝折下来这许久,早就该枯死了。
谢秋石唔了一声,浑身气焰都被扑灭了,酒劲又上来,腹中一阵绞痛,他软软地蹲下来,像一只淋湿了羽毛的落汤鸡。
就在这时,将他从梦中唤醒的笛曲若有若无地浮现在耳畔,他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发现并非幻觉。
笛声清幽萧疏,丝缕不绝,高亢之时仿佛在耳畔逡巡,幽微之时又仿佛在千里之外。像有人在他耳畔絮语,又像枝拂绿水,云洒青天,他不知不觉间站起来,寻声而去。
他迈出第一步时,笛声微微一顿,他几乎因为失望而退缩,然而下一刻,这笛曲变得更为清越灵动,好像有一只手,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便牵住了他,要他跟着自己走。
谢秋石张开手臂,袍袖随风而起时他也跃起,随着笛音传来的方向御风而行,他像一只欢快的仙鹿,浑身散发着盈盈微光,蹦跳着,矫健地跳向山崖间。
它在找我。谢秋石兴奋地想,它想见我,有人想见我!
这世上好像从来没有人想见他,从来没有人认真地、用这样欢悦的邀请来找他,他整个人都雀跃起来,更让他雀跃的是,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他闻到了浅淡悠长的桃花香。
穿过一层雾霭,他打了个喷嚏,熟悉的山崖尽头让他有些晃神他在这里伫立过几百年,上千年,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呆到永恒。
怎么是这儿。他小声抱怨着,这儿什么也没有。
秦灵彻说过的话却闪电般跃过他的脑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谢秋石脚步一顿,他试探着往自己曾经站过的地方走了两步,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好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漫山葱茏,石块嶙峋,爬藤遮天蔽日,即便瀛台山经年大雪,此处的植被也常盛不败。
谢仙君百无聊赖地扫过满地颤颤巍巍的植被,快要失望的时候,目光挺在了一丛瀑布似的爬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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