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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陛下一朝起势,竟如此有魄力。”林远笑道,“刚刚封禅就御驾亲征,我朝以来还从未有过。”
夜雪焕却摇头道:“事涉前朝凤氏,他必须第一时间解决,换做是我也会如此。”
林远蹙眉,想到从去年夜雪焕南巡到云水关兵乱,从颐国遣使到皇城宫变,看似毫无关联,实则环环相扣;刘、楚、南宫三家、南北两府、甚至还有前朝凤氏都牵扯其中,如此庞大的局,根本已非任何一人可以左右。最终结果虽不能说皆大欢喜,朝局却终还是稳定了下来,甚至没让普通百姓感受到任何动荡;这其中的往来博弈、滚滚暗潮,外人绝难想象。
而更让林远不寒而栗的是,在此期间,蓝祈一直都陪伴在夜雪焕身边。
——他突然有些担心起了一上来就开罪了蓝祈的林熙泽。
未及细想,帐外忽有探哨来报,荒漠之内隐有人影向外移动,疑似边蛮出没。两人顾不得再聊,立即出了中帐,派遣斥候探查,号令全军警戒,披甲备马,随时迎战。
夜雪焕登上一处高地,黑夜之中难以视物,却也勉强能看到荒漠深处慢慢靠近的绰绰人影,那种散而不乱的行进方式一看就是边蛮,人数暂时还无法准确判断,但至少也在两百人朝上。
从军队的角度而言,两百人简直不值一提;可若是要抢掠手无寸铁的边民,这绝对算得上是一支大部队,足以横扫长隅山沿线的大半村落。
事实上,边蛮这个种族究竟有多少人,至今也不曾被探明。他们潜藏在荒漠深处,只有最骁勇无畏的战士才会来到荒漠边缘,带着硬骨弓和狼牙箭,从重央的铁骑之下抢夺赖以为生的物资。
直到夜雪焕当年深入荒漠之中,被三万边蛮围困,九死一生地回来,整个重央朝野都震惊无比,才知道边蛮原来竟有那么多人,由蛮王带领,虽无装备马匹,但有一定纪律性和组织性;而更为不可思议的是,那并非一场遭遇战,而是明显的伏击。
夜雪焕不曾声张,回去之后全军严查,果真揪出了刘家的暗桩,严刑逼供之后获知是刘家派人假扮商队,故意让边蛮劫掠,告诉边蛮军队中有大量粮饷和军备,并泄露了他的行军路线和军队人数。边蛮被这巨大的诱惑所吸引,但或许就连刘霆都没想到,边蛮居然能集结这么多人,而夜雪焕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边蛮在那一战中的确也只是优先抢夺物资,夜雪焕中箭之后,楚长越也发现了这一点,带人固守高地,陆续抛下军粮,甚至驱赶战马下坡,假意示弱,为夜雪焕争取了三日蛇眠假死的时间。边蛮粗鄙,不懂这种缓兵之计,只以为重央人畏死,企图苟延残喘,于是在坡下大肆欢庆,等着边军主动奉上物资,却等来了夜雪焕的疯狂反杀,不仅伤亡惨重,还赔上了蛮王的性命。
在那之后,夜雪焕就彻底记恨上了刘家,开始与刘霆正面相抗;而边蛮也再不曾有过那般大规模的群体出没,甚至有时还会主动避让边军部队。
边军此时在荒漠外围扎营,营区灯火通明,边蛮当然不可能傻到主动过来袭营,所以才要趁夜绕开。如今对边蛮来说确实是个好时机,雨季将至,商队密集,巡察的边军又刚刚经过,后方必然松懈,但他们也委实运气不好,碰上了夜雪焕亲自巡边。
夜雪焕召来亲兵,吩咐道:“不必拔营,按兵不动,待边蛮过去之后再绕后包抄。在此之前,先让斥候探明人数和战力。”
亲兵领命而去,林远见他眼中锋芒,知道这只怕又是一场全歼战,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已卸任边帅,除非情况特殊,不会再真正上前线,最多不过坐镇后方,领兵冲阵之事自然由夜雪焕去做。只是每每目送夜雪焕上阵,不免有些怀念那些血染黄沙的燃情岁月;可再看看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亲王,想到他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又油然而生一股自豪。
——没做成女婿,委实有些可惜。
边蛮的夜视力比重央人好上太多,黑夜之中也行动如常,如同一支警觉而静谧的狼群。夜雪焕恐打草惊蛇,让骑兵反方向慢行,在后方散开成扇形,等候指令。
这该是入夏之前的最后一波边蛮袭击,必然来势凶猛。狼牙箭威力虽大,却因为箭镞太重而射程偏短,距离一远便无用武之地。边军皆知这一点,所以绝不会在交战最初打白刃战。夜间视线太差,不适合远攻,为求稳妥,还是要等到天明。
夜雪焕不急不躁,按照斥候不断报来的消息,在脑中描绘着敌我双方的阵型部署,一边计算着双方距离,一边驱策着青电,沿着高地缓缓朝边蛮行进的方向移动,不远不近地跟在后方。
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雷鸣,伴随着微风拂过矮草的簌簌声,很好地掩盖了沉闷的马蹄踏响;天色逐渐变亮,先前那些黑暗中前行的人影也逐渐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这是只有这个时节的荒漠边缘才能看到的壮丽景象,西北方的尽头是厚重暗沉的雷云,而东方的天际线则被冉冉而起的朝阳染成了绚烂的玫红色,一半肃杀、一半旖旎,强烈的反差使得这画面十分不真实,仿佛是一个奇幻的梦境,让人一时都要忘记自己尚在荒漠边缘。
夜雪焕勾起了唇角,这是他最爱欣赏的景象之一,曾经想着一定要带蓝祈来看一看;然而此时此刻,这道绝美的朝阳却意味着一场猎杀的开始。熹光映入他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竟恍然成了淡淡的血红色,流动着某种兴奋而危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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