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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染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这连鸟兽都没有一只的西丘陵里凭空出现个女人用的首饰,实在诡异非常,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夜雪焕却莫名觉得眼熟,总觉得自己一定是见过;再联系蓝祈这反常的状态,思绪飞转,陡然间灵光一现,失声惊呼:“玉无霜?!”
莫染一愣:“谁?”
场间一片寂静,知情者本就不多,此时也没人有这个闲情逸致给他解释来龙去脉。蓝祈已经冷静下来,低声道:“的确是玉大人的东西。她……给我留了暗记。”
——寥寥数笔,没有任何具体含义,只是一个冷漠呆板的位置信息,便是玉无霜留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玉恬叹道:“她到底是真心疼你的。”
蓝祈摇摇头,顾不上自己两条湿漉漉的小腿,突然将阵图取了出来。夜雪焕无奈,抱着他坐在自己身上,替他擦去腿上的水珠,整理好裤袖,穿好鞋袜。
蓝祈全程任由他摆弄,一门心思扑在阵图上,按照石壁上所留的信息反复比对,最后用竹签圈了一个位置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这里……应该有阵门。”
夜雪焕扶着他站起身,低头看向阵图,上面被圈起的那个位置点稍有些远,并非原本打算今日探查的三个点其中之一;但若是直奔过去,一日之内应该来得及往返。
玉恬也凑过来看了看,点头道:“红颜枯骨失效应该是在庆化三十年十一月,如今刚好两年,位置不至于变化多少,去看看吧。”
莫染此时已听童玄大致介绍了玉无霜的身份,听闻连皇陵的机关钥匙都是玉无霜送到蓝祈手上的,一时百感交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蓝祈,尴尬地挠挠头,磕磕巴巴地附和道:“看起来还有些远,这就走吧,别耽搁。”
蓝祈定了定神,再次确认好了位置,将阵图和那支玉簪一起小心地收入卷轴筒中,领路前往玉无霜指给他的方位。
那处位置点偏南,距离此处尚有十余里的山路,过去至少还要大半日时间。
一路无人开腔,所有人都很紧张,既怕这从天而降的大希望落空,又怕承担这份已然无法报偿的人情,以至于当那道古旧破败的石门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没有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欣喜,四下里似乎只剩下难耐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与其说那是一道“门”,不如说就是个山洞,开在一处尚算平缓的山壁上,外沿的石砖经过千年风雨洗礼,勉强只剩下个半塌不塌的轮廓,本就低矮的洞口更是被软泥掩盖了一半,若只是不经意路过而非特意寻来,恐怕根本就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一道“门”。
莫染小心地探头看了看,里头竟是一条隧道,幽黑不知深几许,更不知通向何方;宽度倒能容两人并排通过,但堪堪只有一人高,他和夜雪焕这样的长腿高个还要猫着点腰才能进去。
他的心情委实有点复杂,辛辛苦苦找了五日的阵门,堂堂皇陵大阵的入口,却居然是个如此没有排面的小破山洞。
玉恬化出一只血蛊进去试了试风向流动,随即松了口气道:“多少有些坍塌,但依旧是通的,这道阵门有效。”
蓝祈抿了抿嘴角,似是想笑一笑,却终究没能翘起来,哑着嗓子说道:“玉大人给我指的门,自然不可能不通的。”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自豪,更多却是浓得化不开的酸涩凄楚。
——玉无霜竟是用她最后一点能作为“人”的时间,为他请了一道阵门。
她亲手栽培了蓝祈,所以也很了解他,知道他一定会来开皇陵,会优先选择这处最容易进的隘口,会在宝贵的清洁水源附近逗留,所以在最显眼的位置给他留下了暗记;但若是蓝祈没有选择这处隘口进入,又或是没有经过水源、没有留意到溪边的暗记呢?
心思缜密如玉无霜,岂会考虑不到这些变数,岂会只做这样一重准备?
这整个西丘陵中,究竟被她请到了多少道阵门、留下了多少条暗记,才能确保蓝祈一定能看到其中之一?
她当初离开云水关时是七月底,正是南荒雨季、西丘陵里最危险莫测的时节;拖着将死之躯,顶着山泥暴雨,跑遍了每一个可能出现阵门的位置点,在每一道阵门附近寻找蓝祈最有可能停留的地形,留下显眼的标记,然后……在这杳无人烟、死气沉沉的西丘陵的某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化为一具枯骨。
红颜枯骨的药效只有一年,前八个月用来尾随和观察蓝祈,后四个月用来为蓝祈请阵门,玉无霜竟是把她最后的时间,全都花在了蓝祈身上。
蓝祈无法再想下去,他何德何能,让玉无霜明知他离心叛变,还要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他自小没感受过什么父母疼爱,不知天下父母会如何疼爱子女,亦不知天下子女应当对父母怀有怎样的情感;在楚后膝下聆听教诲时只有敬重和仰慕,在玉无霜手下受训时也自认将对她的态度克制在师徒和上下属的范畴之内。云水关里见到玉无霜最后一面时,因为紧张的局势和复杂的因果,对于她不为瓦全的壮烈选择,也只感到惋惜和钦佩。
这两年之中,他对玉无霜的殒落一直无甚实感,甚至一度已经将她忘诸脑后;然而此时身处她的埋骨之地,面对着她给予的最后一份帮助,侵袭而来的竟是铺天盖地的悲痛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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