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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里头什么奇怪的都见过了,夜雪焕其实已经有点麻木,此时却还是不禁目瞪口呆,腹诽醒祖在这方面的奇怪品味。前面的皇陵地宫极尽奢华,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搬进去,后方又悄悄修了这么一个小石室,既想要天下在握,又想要乐享山水,世上岂有这种好事?
他懒得去猜测疯子的想法,出去将蓝祈抱进来,安放在暖玉床上,脱去他身上的湿衣,从柜子里随手挑了件宽大的长衣盖在他身上,又端盆出去打了水,替他清理伤口。
蓝祈身上到处都是挫伤淤伤,应该是在山洪中挣扎时磕碰出来的,都不算严重,双手掌心里的划伤也在蛇眠作用下开始慢慢收口。小腹上有一长道青紫,是在灵殿里被他压在棺盖上时撞出来的,当时就应该很疼,眼泪都掉下来了,可他却只顾着去抠那枚小吊坠,完全没想着要哄哄他委屈的小猫儿。
左臂自然最为狰狞,那些破碎的肌理,断裂的经脉血管,隐约露出了一点的纤细骨骼,都在无声控诉着这副身躯的主人对自己究竟有多么残忍。尤其创面多是咬伤,凹凸不平,皮肉之间将断不断,最外围一圈因为失血多时,早已坏死,影响愈合,夜雪焕也只能将含羞再拿出来,将那些死肉小心削去,保持创面平整洁净。
伤口里已经流不出血,蓝祈也没有知觉,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处理。
战场上比这更可怕的伤势他见过无数,军中也都笑称伤疤才是男人的性感;可这条手臂根本没有碰过刀剑,紧实的肌理只为攀壁游墙而练,如何能经受得起这种伤势?
他想起那日在江上的交谈,心中更觉苦涩难言。事发太突然,他们彼此都没有做好准备,到底是他先失了约,让蓝祈眼睁睁地看着他伤重致死。
而今他的血里混杂着蓝祈的血,皮肉中交融着蓝祈的皮肉;他的命捆绑着蓝祈的命,已经不单单属于他自己。甚至就算日后回到边关战场上,他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英勇无畏,他必须比寻常人更加惜命,因为蓝祈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敢不惜命,蓝祈就敢换命。
就如同当年在太学府的银杏树下,蓝祈在他耳边得意地低诉,敢把他挂到树上,他就敢往下跳;跳过一次,就不敢有第二次。
——换过一次命,他岂敢再有第二次?
他怎么就忘了蓝祈本就是这么个决绝的性子,怎么就信了他在江上说的那句“不知道”,怎么就有胆子在生死关头劝他独自离去。
听他说出那句“舍不得”时,蓝祈心里是该有多痛,痛到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身体摧残至此。
鲛绡所制的衣料无法切割,他们原本的衣物又脏又湿,伤口处理干净后也没有能用以包扎的东西,只能将创面晾在外面,等待着自我愈合。
看着那片暗红的、没有任何保护的嫩肉,夜雪焕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片。他眨眨眼,将迷蒙的雾气挤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走出石室。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哭过,当年哪怕是楚后离世,他也未曾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他以为自己早已看惯生死,军中之人合该如此,所以莫染和童玄在确认救不了他之后,都能果断离去。可到如今他才明白,生死这种事从来没有看惯一说;易地而处,若那日在断桥那头的是夜雪薰或者路遥,他二人走得了么?调换位置,若是蓝祈濒死,他自己又走得了么?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割舍又是另一回事。
他宁可那些伤都落在自己身上,才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肝肠寸断。
他跌坐在湖边,在水面上看到苍白憔悴的自己,一眨眼便有水珠滴落,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将那张脸扭曲成各种奇异的形状,滑稽又空洞。
他的人生里从未有过如此茫然无措的时刻,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守着不知还能不能醒来的蓝祈,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从前拥有的一切权势声望财富都失去了意义,帮不了他分毫,也救不了蓝祈的性命。
他心知眼下该要冷静地想想该如何离开此地,可脑海中晃悠悠的只有蓝祈那条血淋淋的手臂,其他的什么都无法思考。哪怕是当年被边蛮围困时,他也尚有可以坚持的方向,有可以放手一搏的勇气和筹码;然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也不知该怎么办,除了等待蓝祈醒来,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若蓝祈真的醒不过来,不如就这样与他一道睡去,直到天荒地老。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脑袋扎入水中,凉意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也终于发现了水中的异样。
整片湖底珠光宝气,铺满了金银玉器,有几件还十分眼熟,分明是灵殿耳室里的陪葬品。
当时最先塌的就是灵殿,就算有东西能跟着山洪一起冲出来,也该是那些穷追一路的尸俑,怎会是这些早该被掩盖在废墟里的陪葬品?
夜雪焕很快明白过来,那些丹药、典籍、图纸都是经不起水的东西,可能已经全都损毁在山洪中了;而尸俑大多身着兵甲,重量太大,只能沉底,只有这些重量适中的大件金银玉器能一起冲出来。
若真是如此,就只能说明水是从地宫底部往上冲的,很可能中途就冲破了山壁,直接填入石桥下方的裂谷,所以没有从顶部平台倒灌,也就冲不走多少尸俑。
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加之出口又是这处皇陵“后花园”,不得不让他怀疑其中另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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