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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一片无垠沉黑,不见天光。
海水翻起墨色巨浪,汹涌着扑打在满是鲜血的礁石上,冲出血色细沫。
他的视线晃荡,似是在踉跄前行,一侧的剑垂在地上,一路拖出晕开血迹的划痕。
目之所及,灵兽妖修尸身成山,腥风扑怀,血海蜿蜒。
他察觉到背后有浓烈杀意将至,蓦地提剑回首——
清宴入幻几息,被幻境中几近真实的杀意逼得立即破障。
他倏然睁眼,传送阵中黑暗依旧,耳边万千被炼化的兽魂正哭泣低语,落入耳里的声音逐渐清晰。
修士都知晓,诡境半途的幻象与低语不可深追。
换做平时,他会置之不理,许是幻境扰乱了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凝神去听。
那些细语低吟却字不成句,幽咽凄凉,萦绕进识海深处,如诡异曲调,又如旧梦缠绕,无端压得人窒息茫然。
灵台随之涌出一股奇异的躁郁,神魂蓦地一阵轻微颤震,竟有被拉扯出肉身的迹象。
清宴倏然瞳孔一缩。
*
徐深正骑着狼影,悬在驻地大阵顶端。
是想等炼魂法阵把霄山驻地范围内的妖修尽数魔化,同门相残,彼此削弱。
届时不费吹灰之力,霄山便会逐渐覆灭,碍眼的夏歧也不用他亲自动手。
夏歧实在没想到堂堂十方阁阁主,竟然连面对敌人的勇气与魄力都没有。
这么一看,柳识的骄纵懦弱并非师出无名,但柳识穷途末路还会奋力一战,徐深实在不如。
他其实早已难以支撑,悲愤与打斗让他暂且忘记浑身伤痕与经脉剧痛,但身体开始发冷无力便是难以为继的预兆。
本想趁着尚能提剑,不依不饶追上徐深,但妖修弟子纷纷倒下,神魂被顷刻炼化为魔,变为敌人对同门刀剑相向。
这事显然更为紧急一些,夏歧只得咬牙转变方向,沿途救下神魂被侵袭的妖修,再影戒召集妖修进入大殿躲避法阵。
快要安置完毕,影戒又传讯来,十方阁弟子横跨裂谷前来支援,裂谷防线压力徒增。
锐减了半数的妖修猎魔人,人手自然不够,而十方阁就算被边秋光灭了大半,之前攻打霄山全靠魔物,直到霄山到了强弩之末,弟子才倾巢出动,自然占尽了优势。
夏歧只得亲自去裂谷回援。
驻地边缘的裂谷边,控着魔化契兽的十方阁弟子蜂拥而至,气势汹汹地即将侵入驻地。
潋光加入乱局,扫出一片凛冽剑光。
夏歧察觉十方阁弟子大部分都已吸食魔气,变为半魔半人。
幕后之人当真厉害,以前他只知修士被魔气侵蚀便是死路一条,如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修士主动与魔气融合,竟然能让修为暴涨。
夏歧的加入顷刻便扭转了局势。
裂谷防线上一时术法灵气翻涌,兽影嘶吼,刀光剑影不休。
夏歧眼前又一阵过度消耗的恍惚,他忙一咬舌尖,把倦意逼迫出灵台。
余光忽然看到一团张牙舞爪的东西,怔愣看去一眼,竟然是周临又窜出来了。
他在影戒里找了傅晚,全然忘了方才与傅晚的惜惜相别,吼道:“周临怎么跑出来了?”
傅晚那边也忙得不可开交,不耐道:“忙着清理家属区的魔物,哪管得了他!他这么手,飞檐走壁的,什么地方都关不住!”
夏歧刚要说什么,便见周临的坚韧藤蔓打了出去——把一干十方阁弟子扫入深渊。
夏歧:“……”
先前知道周临背叛霄山并非出自本意,本不想再管对方,夏歧却忽然注意到周临手中攥着一张符咒。
心下犹疑,他又看了几眼,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立刻往周临闪身过去——
而周临恰好在此时动了。
浑身藤蔓支撑着他,往裂谷中央一团巨大的魔气一跃而去,身姿带着不管不顾地决然。
已经来不及阻挡,夏歧忙用剑光缠上藤蔓,把周临打偏,人猛地向裂谷边滚落。
夏歧立即矮身滑下山壁,潋光插入山壁,减缓下落速度,劈出一路火星碎石。
在周临即将跌入深渊时,夏歧在陡坡上堪堪用脚勾住藤蔓,把周临的身体吊在悬崖上。
周临被突如其来的一番打惊诧得抬头,见到夏歧,便怒红了眼,死死瞪着对方。
夏歧捱过一阵锐利的经脉疼痛,才有力气看向嘶吼挣扎的周临。
这人浑身伤口血迹斑斑,是对自己用了残忍的方式,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甚至控制住藤蔓。而手上那张以自身修为为祭的玉石俱焚符咒,是想献祭自己去把裂谷的魔气炸了。
夏歧焦头烂额,万分疲惫,这才当上门主没一天,就操心得几乎减寿。回头等边秋光醒了,得把这破戒指和这费心小子打包丢还边秋光。
他向那团藤蔓伸出手,神色严肃,沉声道:“过来,周临,再往前一步,谁也无法把你拉回来。”
周临动作倏然停了,他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夏歧,泛青斑驳的面上闪过仓惶的悲意。
然而他在夏歧眼里看到怪物模样的自己,又悲哀僵硬地笑了一声。
他是恨边秋光,也恨夏歧。
他们越鲜活善良,便越显得敏感善妒的自己泥泞不堪。
但只有在霄山的这几年,他不用跪着祈求生存,甚至活出了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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