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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歧一愣,不由插嘴问道:“这庇护所法阵会压制魔物修为,他能离开,为何又回来自投罗网?”
“在他心里,不是自投罗网。”
竟是一直沉默的闻雨歇开口了,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竭力冷静,解剖着了解之人的想法,“他向来心高气傲,如今依仗着魔物与咒阵……还能以死道重生,这场对局在他眼中势均力敌,没有丝毫劣势,他不会逃走的。”
清宴颔首,补充道:“幕后之人在十方阁驻地内,想必正留意着他的动向。他若是逃离,会先失了幕后之人的信任。”他言语一顿,又继续解释起察觉的异常,“方才,我追溯着苏群云神魂回归器物的踪迹,发现在他重生的那一瞬,早已布在器物上的传送符咒将他转瞬带离了金连城。”
夏歧与闻雨歇闻言面色一沉,十分凝重,无论是陷入疯魔的苏群云离开金连城,还是庇护所中神魂魔气与原主丝毫不差的“苏群云”,都隐隐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
闻雨歇蹙眉望着远处的白衣少年:“眼前这人又是谁,难道是幕后之人顶替了?”
夏歧无端在清宴的沉默中有些不安,心脏慢慢悬起,正要追问,便听清宴的声音低沉如叹息。
“……千面灵露养在灵台,可吞噬修为来改变宿主灵气,待灵露成熟,效果便是宿主的灵气与神魂痕迹彻底化为另一个人。”
看似答非所问,却已然完整解释了。
夏歧脑袋嗡一声空白,面上血色褪去,浑身血液顷刻被凝结住。
闻雨歇也呼吸急促起来,双眼已然通红,是又气又急。
他们都已经明白,将苏群云送离金连城,又代他来赎罪受死的人是谁。
苏群云死了可以重生,而眼前的“苏群云”却不能。
原来……这就是苏菱来南奉的最终目的。
夏歧又悲又怒,堵在胸口的沉闷无法纾解,还在抑制不住地发酵,宛若压着心脏的巨石。
他不由提剑一转温吞攻势,身形化为一道残影,向着苏群云迎面一剑劈去,携着怒不可遏的威势。
苏群云被逼得拔剑,两人片刻间过了数招。
剑刃相撞的厉光中,他死死盯着对方那双死气沉沉的青灰色眼睛,发了狠的质问从牙缝中一字一句挤出:“苏菱在何处?”
苏群云也正披着怒火,回以狰狞瞪目,周身触手般的魔气一震,凶狠而迅速地刺向他。
他借剑锋一格,退离攻击范围的一瞬,隐约看到了那双非人双目中的一丝松动。
夏歧稳住身形,闻雨歇与清宴随之到了身侧,一齐一言不发地盯着苏群云。
他紧紧咬着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力平复着语气中的怒意:“苏群云,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识时,你邀我去你家做什么?”
苏群云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剑锋一震的载川,目光又落在夏歧面上,疑惑迷茫之色更浓:“……谈这个作甚,莫非你准备束手就擒?”
得到这个答案,夏歧的心渐渐冷沉下去,像是一抷冰慢慢覆盖住胸中怒火,顷刻只剩苟延残喘的疲惫无奈。
他攥紧剑柄,紧抿唇几息,直直看着苏群云。
“即便刻意没用长谣剑法与心决,散招中的剑法却清正坦荡,有着潜心苦练百年的稳固功底。敢问苏琴师年方几何,又扎实地习了几年剑?”
苏群云瞳孔一缩,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撩拨琴弦的手僵住。
清宴只是目光冷淡地一扫苏群云,侧头轻碰夏歧的手背,是在安抚。
得到夏歧回神颔首,清宴身影消失,顷刻出现在庇护所下方的弟子中间。
载川剑光加入乱局,被牢牢牵制住的诸多巨兽震天怒吼,恐惧挣扎,又相继消散,不再继续分化了。
庇护所半空,三人陷入沉默。
闻雨歇只觉得疲惫和失望,直接略过了拆穿,声音凝重沙哑。
“苏群云不断炼制魔物,妖灵几乎断了生机,而沉星海结界坍塌,魔物蔓延至云章各地,锦都城已被围困多日。师父可知,为了将魔患源头彻底除去,这番布局花了三个门派多少精力?师父莫不是以为替阿云偿命,就能抵上在他手中死去的万千冤魂?”
又想到什么,她眸中浮上薄怒厉色,隐有掌门之威,“而千面灵露……一旦用它彻底变为另一个人,便会心法相斥,离走火入魔陨落便不远了,师父怎可如此不知轻重!”
夏歧悬着的心脏摔落下去,坠入寒冰深渊。
“苏群云”见已然穿帮,卸去了方才恣意凶狠的姿态。沉默良久,她恢复了苏菱的样貌,几日不见,竟苍老佝偻了许多……而气息与神魂,都不再是她自己。
她多日前的微微丰腴已然不见,眼窝深陷,面带憔悴的疲倦和歉意:“我已将阿云废去一身修为,清除记忆,还改换面貌,送离了南奉……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会再有机会作乱了。我代他偿命,就当他死了。”
闻雨歇一愣,忙一探苏菱的神魂,咬牙悲怒道:“要清除入了死道之人的修为与记忆,师父……师父不惜百年修为……”她又要面对失去一个家人,不由怒到极致,眼眶却泛起难过的红,喉间声音又低又哑,“阿云已然回不了头,师父这又是何苦……”
苏菱沉默片刻,阖眼惨然一笑:“我知道阿云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在外人眼中,他死不足惜。也知道我袒护他是一错再错。可……要再看着我的孩子死去……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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