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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声来便只落得死寂,马车行得疾,轮下硌到碎石地忽地摇晃起来。顾望舒虽未饮酒,但大抵是被这香熏呛得上头,昏昏沉沉间身子靠不稳也跟着歪斜颠倒,脚踝上银铃沙响,其外好似还有铜铃阵鸣,也不是车外的招魂幡……他才恍然忆起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寻妖铃来。
法器自上次借给自己去寻艾叶以后,竟再没了机会还给主人。
顾望舒呆看了这枚古质繁符的铜铃许久,将其放到身边。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没在哽咽啜泣,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往下流。直到最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手心里去。
长明灯幽幽微茫,他终于再度做了声。
“哥……所以你现在,在这儿吗。”
“魂识尚未归家不入地府,以长明灯为引,那你应该……在这儿的。”
顾望舒再抬头,侧目望下身侧灯底团光。
“我把这个还你,物归原主了。”
他心头一哽,声音犯了抖。
“你若是在这儿,能不能告诉我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啊?你不能这样不负责的,只顾把我救活了,便不管不顾未来一切……你总是这般,总是救了我又撇下我一个不管!我,我都知道的……小时候受了人欺负哪次不都是你捡的我回去,可次次捡了我回去的人是你,扭头就走一句不留只把我孤零零丢在屋里自生自灭的也是你;被你发疯打个半死一句道歉都没有的人是你,可回头匿了名托人送吃食的也是你……顾长卿,你当我想要的是有人带我回家吗?当我想要的是那几块糖饴吗!不是啊……不是啊!家我有腿自己能回,糖我想吃自己会买!我想要的是什么,是我哪怕被人打残了快死了,回家有个人能在旁边照顾我,我疼了能有人关心,跟我说都会好!我想要的是你亲口道的歉,说你并非真心是有心魔作祟!我想要的……不是什么拯救苍生的英雄,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哥哥!一个平平凡凡,伯埙仲篪的兄长!我不要你的命啊顾长卿!我不要你的命!”
顾望舒再难忍悲绝,十指嵌进白发地用力咬牙忍声呜嚎!
乌木车门厚重死闭,外面的人什么都听不到,宋远跟在后面不安得磨牙凿齿,艾叶却与其隔着厚门抱怀背靠坐下,亦不也是垂头强忍,眼眶微红的,唯有耳尖灵敏的他是声声入耳。
“顾长卿,你知道我有多嫉妒顾清池吗!同样是兄弟,你便能当着众人护他!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自己真就不该生在这世上,我就该死了,我就是什么都不配,亲情,友情,亦或情爱!我就是被放逐于在人心之域外的罪人,活着碍眼,死了也无人念……所以我无所谓了,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不需要了!我无所谓了,我无所谓吗,我……我不是啊,我这心也是人肉生的啊!我不是不想要了,我那是,不敢要啊!”
顾望舒哽塞呼吸,极力捶胸嗓音暗哑撕扯出声!
“顾长卿,你可听得到啊!你听着吗!你活着的时候不想听,不给我机会说,现在好了,你顶不了嘴了,想骂也骂不出声了吧?你给我听啊!我快憋屈死了,我真是活得,好生窝囊啊!”
顾望舒的话音落下,长明灯忽然绰影一闪,平稳在地的寻妖铃泛一声短促幽鸣。
他赫然一惊,浑身僵硬得顾不上泪滴断线而落,跌在地上于。无声境中意外响亮。
“哥……”
顾望舒再是颤抖着唤出一声。
“哥……?”
“哥!!!”
长明灯再是烁烁几闪,像阔别般不安颤动,最后终是擎不住火芯久燃法力耗尽,失了明。
顾望舒惊愕间听有人轻敲了三声门,隐约是艾叶大声喊他的名字。
“小妖怪?小妖怪!出来吧,我们快到了!”
他倏然回首,对着空荡车厢和那沉闷棺椁喃喃道:“你……你可是认得路了?”
人目无灵,识不得魂灵幽冥,更辩不得声息。
他便也看不见幽暗中有人努力想替他揩下泪水,怎奈生死相隔终是触不上,一场空。
别哭。
他说。
别哭了,阿弟。
以后的路,向心而行,就好。
“哥。”顾望舒起身抹了泪,勉强扯出个苦涩笑意来。
“所以到底,还是没能与你独饮上一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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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冥冥清净道,昏昏莫莫太虚空。
体性湛然无所往,色心都寂一真宗。
昙花一现的雪湿在鬓角,风吹额边落了碎发,萧萧瑟瑟道是好个秋。艾叶脱了黑纹斗篷披在顾望舒身上,替他整好帽檐,淡然一笑手落肩上,慰藉似的拍了拍。再顺势取走他手中伞,与他一同遮着。
“好啦,看不见了。”
顾望舒藏在影中一双泛红的眼犹疑轻瞥,转念又是暗自弱笑。
艾叶知道生性好强一个人,既是要归乡,再是苦凄境绝伤痕累累,又怎能甘心让人看得见脆弱难堪一面。
那些苦楚落寞,只叫我一个人看着,听着,再替你分担着就好了。
顾望舒笑的是他懂我,也笑的是他兽性中那渐显的,占有欲。
爱欲的终点是占有,是征服,是想要一个人开心于我,痛苦于我,风花雪月,喜怒哀乐,都于我。
生于我,亦死于我。
属于风云雪霭的野兽,再乖巧听话无邪伶俐,可也终归不是那怀中宠猫,他有他的性,有他的狂,也有他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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