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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等到太阳升得高了,稍稍驱散了些许山间雾气,他才看见那一袭白衣从山道尽头处出现,慢条斯理地往这边走来。
言平然松了口气。
等人走到近前,他扯出个笑:“你平安出关了。”
来人面目冷峻,淡淡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言师兄。”
他言语间有尊重却没有恭敬,可言平然没法跟他计较——云念尘自小如此,他天赋卓绝,偏偏冷清冷性,除了师门里的师兄师姐,对其他人向来是懒得搭理的。
言平然跟他不是一个师父,当然也算在「懒得搭理」的范畴内,能打个招呼已算得上非常有礼貌。
再说……言平然知道,云念尘该是恨他的。
此事想起就心堵,不可细想,言平然往怀中一掏,掏出个布袋来:“昨夜牵扯到的凡人,我让贺洲那孩子去处理了,那碗也带了回来,你要不要看看?”
“人还活着?”
“活着,送到锦绣那里去了。”言平然笑笑,哄骗似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会救人。”云念尘语气淡淡,没有转道的意思。
他视线落在布袋上,盯着看了一会儿,心念一动,布袋和里面的东西便瞬间化为齑粉。
言平然张了张嘴:“我以为你会想收藏。”
“本就是师兄早年烧着玩儿的物件,我屋里还有很多。”云念尘垂眸,复又抬眼,“对了,我要下山。”
言平然:“……”
草,还好他守在这儿!
“此事万万不可。”言平然放缓了语气,好声好气地劝,“你看,后山近年来一直不太平,今时不同往日,门派里除了你没人能看着。再者说,我每年都让人在外发布寻人启示,至今没有消息,你下山也是于事无补……何况你现在离开,谁去找方铭修麻烦?”
云念尘本想往下走,听见这话脚步一顿,回头:“找他麻烦做什么?”
他昨天才把方铭修赶回去,穷寇莫追,再说……
他看不上方铭修。
“这回紫霄门广召天下修士前去商讨魔道现世的事情,邀请函可没往我们这里发,要说当年,那魔界入口还是师叔封上的呢!我觉得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发一下脾气对不对?总不能让天下修士觉得,咱们天星仙门软柿子好捏。”
当年……
云念尘垂眸轻哂,片刻抬头:“你看着办吧。”
说罢继续朝山下走。
言平然一怔:“你执意下山?”
“是。”云念尘并不回头。
“云念尘,”言平然难得正色,稍稍加重了语气,“你闭关前刚从外面回来。”
“我闭关了两百年。”
云念尘看似闲庭信步,那步子却不知道怎么走的,转眼已没了人影,唯独声音顺着山风回来。
“好不容易有所进境,言师兄不会连散步都要管吧。”
“呃……”散你个大头鬼,当他会信?
但不信也没有用——自那人不在以后,天星仙门再无人能管住云念尘。二百年前,言平然拼着一死,堪堪将近乎走火入魔的云念尘从外面带回来,塞回这北辰峰闭关;现在他突破到归一境,言平然再无理由和能力阻拦他。
言平然被他搞得有点来气,忍不住大喊:“你走了门派怎么办啊!”
若不是他不敢追上去,这经山谷回荡放大的喊声倒还有几分气势。云念尘大概是走远了,半晌声音才顺着山风送回。
“我自会看着。”
“看着?你人都走了看个鬼,”算着以云念尘的速度,此时应当离开了仙门地界,言平然再没了顾忌,忿忿不平地嘀咕道,“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新弟子入门大典了,北辰峰的杂役弟子也要换,有本事你倒是现身看一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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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念尘没听见他的碎碎念,转眼人已顺着风中一点未消散的痕迹,一路追到了木扶镇外。
这地方他头一回到访,但因为前一夜在灵视中见过,倒也不陌生。
湖泊的水位似乎下降了一截。
他绕着湖边看了半圈,来到昨夜他剑芒碎碗之处,分辨着四周遗留的气息。
最后走到了那名紫霄门弟子被打飞出去以后,落地的地方。
时间不长,地上还有些许深色的血迹,云念尘眸光微动,弯腰从地上拾了些土,放在指尖碾了碾。
一缕常人难见的黑色雾气从土里飘出来,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蛇一般灵活地「游」进了云念尘心口的位置。他蹙起眉,片刻竟是轻笑了一下,满眼嘲弄之色。
“煞气……你们还真敢出来啊。”
话音刚落,原地已经没了那道白衣出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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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霖睁开眼,第一时间入目的是头顶弯曲缠绕的龙纹。这屋子造得精致,连木头床架上都要雕神兽,谢霖吸口气都觉得带着金钱的芬芳,忍不住再吸了一大口。
然后胸腹处就像被人左右扯了一下,伤口一下子疼起来。
可以说是乐极生悲的典范操作。
进门时谢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听见易贺洲说自己要去复命,将他交给来迎门的小弟子,说「带到远芳亭去,让褚师叔给看看」。
远芳亭是哪儿,褚师叔又是谁,谢霖一概不知,只能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被什么柔软又坚韧的东西拖着,向某处移动。鼻腔内钻进山间带着水气的青草香,耳边是细碎又遥远的人声,那两个小弟子似在说笑,薄薄的眼皮上时不时滑过温暖的阳光,气氛实在太好,他没多久就重新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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