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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未直接回答,目光从小姑娘脸上移开,看向前方被笼罩在云雾里的山与林:“现在不会有人这样称呼我、接近于我。”
长仪张开嘴却不知怎么安慰他,最后也只能苍白道:“往后会有的,有不少呢。”
往后……
长仪似乎听到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可声音太轻,轻得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隔了一会,长仪见他没有别的反应,想着大概又是像上回昆仙姑那样的映像幻境,过不了多久也就消失了,便索性不再执着于追溯源头,而是另寻捷径:她一手拽了拽昆五郎的外袍,一手指着身后云雾中的几间瓦舍,直接问道:“那边是什么?”
“小村落。”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次倒没有再把衣袍抽回来,不过是象征性地轻轻挣了挣,看小姑娘不放手,也便由她拽着了,“周边流散的魔族来袭,已经被我解决了,村民也已尽数撤离。”
“你的身体这样……还跟魔族动手,真的没问题吗?”
“……”
“不然还是让我替你看看吧,在以后我也是常常为你修复机关的。”长仪说起来便忍不住抱怨,“原来你从开始就这样,不管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一有事都要自己往前冲,我真怕你哪天就把这副身体彻底弄垮了……到时要是修不回来,就算偃甲也会被逐渐消磨去神智,你真的会‘死去’的。”
长仪本意是想提醒他往后多为自己想想,谁知他沉默了一阵,忽然闷声道:“死……于我而言,有什么不好呢?”
长仪抬头看他,见他垂眼看着脚下,仿佛喃喃自语:“这样活着……藏头缩尾的,又有什么意思……去问问道界那些人,只怕也多是盼着我死的,最好死得干净,死得彻底,别有活过来的机会才好……”
阮尊师在手札里是写过原因的:他死,魔尊身消;他活着,魔尊也有着一线生机。可长仪不知道他竟也是这么想的。堂堂正正地作为英雄死去,或是躲躲藏藏地做个苟且偷生的小人,阮尊师替他选了,长仪也替他选了,却好像从来没考虑过他心里怎么想。哪怕他们为此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耗费了这么多的心力,但如果他本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选择第二条路,而是希望坦然接受本该面临的结局呢?
——他们做错了吗?
长仪脸上带着些许迷茫与惊惶,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真实的想法、听到他对人世的别无留恋,让她感觉身边的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这世上消失,在战场上,在磨损中,甚至在某个平凡的日子里就忽然放弃了生命。意识到这点,她便没来由地一阵恐慌,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他的衣角,笨拙地试图否认:“不是的……以后会好起来的!你会恢复正常的样子,可以大大方方走在街上,我们一起查过案子、降妖除魔,很多人会认识你,感激你……仲裁院的他们都知道你是谁,尊你为前辈,说你是英雄,大家怎么会盼着你死……还有阮尊师、昆涉仲裁,他们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说完,半晌才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所以我活下来了。”
虽然活得恶心,可他还是努力活下来了。
第234章 湖水
“是啊,你可要好好活着,后来的你还答应过要陪我游历九州的,不许食言。”长仪只当他是过去的映像,没有考虑太多,想到什么便说了,“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我现在还被困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被困?”
“一时不慎,让魔族抓去了,正等着未来的你过来搭救呢。”长仪愁着脸叹,故意把将这事与他挂上关系,“小女子这条命可是全仰仗大侠您了,就算是为了这个,你也要自己保重,多留神着点……”
正说着,那缕甜甜腻腻的熏香味忽然又回来了,长仪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说话的动作细细辨别,不是错觉,而且越来越浓,渐渐竟到了刺鼻、乃至叫人难以呼吸的地步。她左右看看想找出那味道的源头,却意外发现周围的云雾似乎也有了变化。原先还只是跟山间流岚似的朦朦胧胧,还能隐约看清雾气里头的东西,现在却如有实质一般,远处的山林、瓦舍全都被掩盖在厚厚的雾屏之下,已经完全瞧不见了。
不仅如此,雾气竟还有逐渐向两人包围而来的趋势,几乎蔓延到了长仪脚边。
长仪顿时警觉起来,下意识退了几步探向腰间的乾坤佩,摸了个空才想起东西已经不在身上了。不等犹豫便接着去拉昆五郎的胳膊:“你有没有觉得……”
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指尖传回的触感一片冰凉,不像碰在了实物上,而是一触即散的虚无,就像伸手探进了原本平静的湖水中,长仪甚至能感受到水流绕着她的指尖漾开圈圈漪的那种奇异的感觉。
她怔怔地转头看去,身侧早已没有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比她还要矮上两个头的童子,眉眼与监天有着八分相似,面无表情的模样如出一辙,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眼珠是纯然的白色,其余本该是眼白的地方却是漆黑一片,正巧与监天两对瞳仁中的一对相照应。
瞬间,长仪就对眼前这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你是监天的……”
她正要询问,童子却冲她摇了摇头,顺势反手抓住了她刚才伸过去要拉昆五郎的那只手——长仪完全没有被“人”握住手的感觉,更像是被一团水流包裹在内——然后用力一拉,那细小的胳膊竟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道,让长仪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向他扑去。童子就在这时松了手张开双臂,仿佛对她展开了怀抱,长仪便重重摔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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