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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熟悉的楷体落款墨迹,容宛心中微微一痛,父亲每次落款时都会在末尾起一捺,这的确是父亲的字迹没错!
可是父亲为何会留下这样一份遗书?容宛死死捏着泛黄的信纸,眼底铺满了错愕与不可置信!
她面色煞白紧紧咬着唇,再次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她眼眶酸胀不已,难以克制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信件上,晕染成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父亲竟然是自杀的?他竟是自杀的!!!
意识到这点的容宛神情恍惚,瘦弱的双肩止不住的颤抖着,原本心中固若金汤的复仇信仰,瞬间塌陷崩裂!
“不可能!我父亲他不可能是自杀的,义父说过是你们杀了他!他一定不是自愿的,这份信是你们逼迫他这样写的!”
容宛捏住纸张的手指冒着几线青筋,她失魂落魄地呐喊着,嗓音嘶哑的厉害,却还是在试图自己说服自己。
“一定是你们逼迫父亲写绝笔信的,这不是他的本意!”
回想起纠缠自己多年梦魇,裴行舟闭着眼深吸口气,他艰难而苦涩扬唇道:
“你一定很想知道,关于四年前祁连山雪谷发生的事情,如今我就来告诉你。
当年我们突袭小队被敌军困在雪谷,前无粮草后后无援兵!敌人来了就以命相搏,肚子饿了就抓起一把草根树皮,混着雪粒子咽下肚!
就这样我们苦苦支撑半月之久,可我知道再这样饿下去,只怕情况会更糟!于是我提议先杀战马暂解饥寒之苦,可是你父亲却坚决反对!
因为那时我们仅剩五匹战马,若是杀了战马就等于自断后路,就算等到援兵来,只怕也没有一线生机了。”
裴行舟牙关紧咬,继续说道:
“那一夜很冷,为节省体力大家早早睡下,我在朦胧的睡意中,被一阵肉汤的香味惊醒,后来我们循着香气走到一颗老树旁,你父亲万戎靠着大树好似睡着了,而他面前正架着一个大锅,锅子里煮的是浓白的肉汤,正咕噜咕噜冒着泡。”
说到这里,裴行舟语声微颤,他垂下幽深寂寥的眼眸,尔后惨白一笑。
“当时我心中生疑,仅剩的五匹战马还在嚼着冰雪,祁连荒山连只野兔也难寻,他又煮的是什么汤呢?
吴勇率先冲到了汤锅前,可当他看了一眼汤锅中后,竟是吓到一旁干呕不止,随后其他人也跟了上来,皆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无以复加……”
裴行舟默了默,目光平静而哀恸,心中皆是无法言说的苦楚与哀伤。
“这锅里煮的是万戎的一只左臂。”
闻言,容宛蓦然睁大的双眼,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唇角,不让自己泄露出一丝颤抖的哽咽,可绝望的眼泪依旧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那时万戎已经浑身僵硬发直,他冻死在了冰寒交迫的雪谷之中,而最令人震惊的是,他怕我们会有心理负担,于是留下一份遗书后,这才砍下自己的一只胳膊,煮了汤。”
那一夜,裴行舟看到了满雪地的鲜血。
万戎的身子已经冻得发硬了,可他在临死前,嘴角依然勾起孱弱的笑意,面色安详靠坐在树干。
天寒地冻的茫茫雪山之巅,鲜红的血液早已凝结成冰,一丝丝一缕缕的镶嵌在纯白的大地里,偶尔滴落的鲜血似朱砂一般鲜红夺目,与无暇净白的冰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当年西北边防军突袭小队一生难忘的梦魇与泪殇。
想到万戎惨死的模样,裴行舟语声酸涩至极,姜令妩同样听得心头发苦,浑身冷汗淋漓,可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安慰裴行舟,只能哽咽着说道:
“万戎将军是个铁骨铮铮的大英雄。”
容宛背脊一僵不住摇着头,单薄的胸膛急速起伏着,眼底有泪光闪簇。
“不,不!我父亲怎么会......一定是你,是你在撒谎!”
容宛依旧颤着手,指着裴行舟的鼻子歇斯底里怒骂着,可语气之中再无片刻前的恨意与偏执。
已是正午时分,阳光却吝啬得不肯平添一丝暖意,只一阵微微风过,便惊得众人刺骨心凉!
裴行舟缓缓转过身,望向西北方的阴霾的天际,眼神中止不住的疲惫而与苍凉。
“你父亲对大盛朝忠心赤胆,视个人生死为浮云!他是想用自己的一身血肉,换得我们骑上战马成功突围!”
容宛攥紧了拳头,一瞬间眼泪滂沱而下,随后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目光幽幽地望着裴行舟:
“那最后,你们喝下那碗汤了吗?”
刚问完,容宛心中却先忐忑了起来,她忽然害怕听到裴行舟的答案,她不希望自己父亲被吃掉,可若他们并没有吃掉父亲,那自己这些年坏事做尽,在通敌卖国这条道走到黑又是为了什么?
窗外斜阳没入晦暗阴云,屋内陡然暗了下来,裴行舟眉眼变得锋利而冷峻,他居高临下睨着容宛,语气沉肃而坦荡。
“容宛,难道在你眼里,你父亲以性命效力的西北边防军,便是这般卑劣不堪,毫无人伦纲常之鼠辈吗?!”
容宛脸色惨白似霜雪,她翕动着嘴唇嗫喏道:“你是说,你们没有吃我的父亲的肉?可义父他却说,是你们在雪山上杀了人又吃了人!”
裴行舟坦然无畏摇摇头,一身傲骨被风雪侵蚀也不曾弯下几分。
“那一晚我们真的很饿,我也曾起了喝汤的念头;可最后,终究是人性战胜了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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