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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庇墨亚依靠的海岸线也热闹非常:成队两头翘起的美丽帆船一字排开,暂时收起白帆,停泊在安宁的港湾深处,随着海潮起起伏伏,像在应和着音乐起舞。
而在陆地那侧的城墙之外,远方的山麓在月光中投下稀薄的灰影,宛如纱幕,笼罩成片城外祥和的农田与村庄。
“这是以我命名的城市,是深色大地之上最为繁荣安宁之所,地上诸多城邦之中的耀目明珠,”厄庇墨透斯缓缓说道,难掩自豪之意,“也是我决意守望的国度、我在天空之下的家园。”
他与潘多拉四目相接,看进她瞳仁深处。他的眼睛里同样蕴藏暗金色的细环,那是不死的明证。
“潘多拉,宙斯赐我的新娘,我希望你与我怀着相同的心愿,喜爱这片土地与其上繁衍的人们。”
说这些话的时候,厄庇墨透斯给人的印象陡然翻转。他是与死亡无缘的神明,也是代替兄长统治并保护凡人的王。
潘多拉心头摇撼。强烈的迷茫袭上心头。厄庇墨透斯在向她暗示什么?他话语中的告诫之意是她的错觉吗?
只有一件事确凿无疑:厄庇墨透斯还有隐藏的另一面。
那么他随和的外表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精心计算后的伪装?未知让她惴惴不安。要与他相处更久乃至亲近的念头在后背激起恶寒。她必须远离他,越快越好。但她不能将惊惧表现出分毫。她该怎么回答?
幸而厄庇墨透斯并没有期待她作答,只是笑了笑,仿佛对刚才自己的豪言壮语后知后觉地害臊,快速转身,领她踏入厄庇墨亚宫大门。
宾客们对刚才短暂的气氛变化一无所觉。他们在缠绕着缎带的树枝装饰下列队起舞,向新人投掷承载美好祝愿的金币、蜜枣与无花果,此起彼伏的婚礼祝福唱和一路送到寝宫外。
侍者们取下潘多拉头上的冠冕,帮她换上更轻便的衣袍。然后,她们也退了出去,隔着帘幕,潘多拉听见她们带上了厚实的大门。
在门外,少女们依旧在歌唱。
寝宫之内,片刻寂静。
潘多拉调匀呼吸,掀起隔帘走了出去。她将宝盒留在了身后,与头冠还有身上摘下的其他奇珍放在一处。她直觉感到现在再邀请厄庇墨透斯打开盒子是个坏主意。
她的“丈夫”坐在长榻一头,听到脚步声抬眸。
潘多拉不禁止步。
他微笑了一下。
她低眉垂目地挪过去,在卧榻另一端落座。
赫尔墨斯教过她这样的情况下该如何应对,但怪厄庇墨透斯刚才那番意味深长的宣言,她反常地局促起来。她用力地揪着衣袍褶皱,脖颈微折,藏起表情,不需要费劲矫饰就进入一个看起来温顺羞涩的防守姿态。
厄庇墨透斯等待了片刻,朝她挪动些许。
潘多拉轻轻颤抖。
“你这样我也紧张起来了。”他苦笑,“但是要说我完全不紧张也是撒谎。”他抿了下嘴唇,试探性地用手背碰她露出来的脸颊侧边。见她没有抵触,他友好地调侃了一句,也是自嘲:“你太过美丽了,没有谁能够在你面前完全放松。啊……这是赞美,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
非常缓慢地,潘多拉转过去,从纤长浓密的睫毛下地凝视他。
这个欲言又止的小动作总是很有效,对谁都是。
厄庇墨透斯露出倾听的神色。
“您……想听里拉琴吗?那样也许您和我都会放松一些。”
“你会弹?”对方随即察觉多此一问,潘多拉毕竟汇集了诸多神赐天赋,精通音律也理所当然。他便笑着改口:“好主意。”
于是厄庇墨透斯命人取来乐器。
等寝宫的门再度阖上,潘多拉才抱起里拉琴,熟稔地拨弦确认松紧。她抬头微笑,双颊浮着可爱的淡绯红色,正如鲜花掩映的月下庭院不会显得寒冷,她澄澈的冷灰色眼睛里仿佛也多了丝缕的情意。
“这支曲子献给您,尊敬的厄庇墨透斯。”
清脆悦耳的音符伴随她指尖移动,轻颤着倾泻而下。
开始演奏之后,潘多拉的神态也逐渐平静。
厄庇墨透斯听得入神,身体向潘多拉微微前倾。逐渐地,他时不时地闭上眼,交出其他感官,以便完全地沉浸在里拉琴动听的吟唱中。
随后,他睁眼的频次越来越低。
潘多拉演奏出的轻盈乐曲召唤出沉甸甸的睡意。某位友善健谈的过路人曾经吹奏同一首魔曲,送百眼巨人阿尔戈斯坠入甘美的梦境。
终于,厄庇墨透斯的头向胸口耷拉,他半梦半醒地长长吐息一声,卧倒在榻上。
潘多拉的手指没有停下,继续奏出催眠的琴音。
英朗的提坦神族睡着之后更加显得无害。她垂眸注视他无防备的睡颜,罪恶感在她心头蛰了一下,立刻消失了。这么做对不起厄庇墨透斯,但为了教会她喜悦与爱意的老师,也为了自己,她必须骗他。
新郎陷入沉睡。不知何时,寝宫外原本时不时传来的语声也消失了。
新娘从长榻上起身,放缓拨弦的速度,保持着乐曲演奏,向后退了一步。没有动静。她退后的步子变大变急,一路倒退到隔帘边。
琴声止歇。
她屏住呼吸,盯着卧榻上的身影。
没有变化。
潘多拉果断闪身,到帘幕后取回宝盒,然后赤足穿过宽敞的寝室,来到露台之上。她还是不放心,甚至比刚才要忐忑百倍。她又拿起里拉琴弹奏了一阵,确保含魔力的曲子断断续续地传到寝室内部。然后,她再度屏息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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