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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末广铁肠发出了不太确定的呼唤。
“我在……”芥川一声又一声地回应着他,接住了他的身躯,在泪水落下来的那一瞬间让他掠入了自己的臂怀。
他在芥川的怀里虚弱地喘息着,所有的内脏都在进行窒命一样的收缩,每一次呼吸的声音都近乎哭泣般令人难过,就连肉眼可见的每一帧躯体的颤抖都是生命行将绝的倒计时表。他已经被打上了死亡的戳记。他就在芥川的怀里,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又与天涯连得那么那么的紧。
原来生与死的间隔是如此的近,近到只需要交换彼此的一个眼神或者一次呼吸,近到可以用“生死”这一个词语来把整个跨度都囊括殆尽。剧烈的毒性让他痛得声泪俱下,五官歪斜,让他只能在芥川的怀里蜷缩成虾状,头与脚死死勾在一起。
“你……你没有走吗?”“没有走,末广,我一直……一直都没有离开。”
一直都没有离开?小骗子,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你在哪里?末广铁肠微笑着注视着芥川的脸。芥川的皮肤因为熬夜过劳而略显干燥,那不停滚落的温热泪水贴在干燥的肌肤上面,应该会有点疼。
他伸出了手,把芥川脸上的泪水温柔地擦去。
我的美丽又神秘的小黑眼睛,我的横滨市最耀眼的星星,小骗子,爱人,当你重新以这种方式来到我跟前,我可能已经对这人世间抛去了最后一眼。
“芥川,我真的很喜欢……”
灯光淋了下来,照得他们恍如置身清晨。清晨之中升起了一轮温柔的太阳。于是芥川龙之介再也看不清任何。看不清大雨,看不清大雨中的绿韵。
“很喜欢……藏。”他的声音渐渐弱下了,“很喜欢很喜欢,所以一直藏着没有说出来,也一直在藏……”
“我知道的,就算你一直藏着不说,我也知道。”芥川龙之介伸出了自己的手,在手指的缝隙之中看见了末广铁肠闭上的双眼。已经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他如一朵火花稍纵而过,刹那间便在芥川龙之介的怀抱中销声灭息,只留下了火花纵过余下的灰烬。那是生命。生命在光明之中以惊人的壮美姿态怒放,擦出绚烂的光芒。即便只有一秒左右的光阴。从芥川龙之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开始直到现在,他终于迎来了比凋零还要残酷的绽放。
纯白色的灯晖仿佛是上帝打开了大气层,来接这个失去了呼吸的年轻生命回家。
*
路灯照入潮湿的地面,为雨点溅出来的水花打上了光。夜晚的黑暗挤进了水花。对冷湿天气敏感的树植物荡下了一堆碎叶,从树上筛落下来的叶片在被风遗弃的半途上化作死灰,静静地蜷在街角荫庇里枯成烂泥,无言地死去了。
江户川乱步把芥川龙之介扶到密室里,让他的身子慢慢倚靠上绵软的床头,以得此短暂的憩息。但是芥川龙之介没有因此而好起来。江户川乱步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呕吐,都最后除了胃液外什么都无法再呕出来了,只能如脱离了肉身的蛇蜕般徒然瘫化,带着大不了一死百了的孤凄模样昏死在床边。
等他再度醒来时,江户川乱步再次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动了动水蛭环节般柔美白皙的脖颈,喉核不安地上下滚动着。
“福地樱痴确认队里有内鬼,已经开始清理了,今天他就……他把最亲近的几个人单独关在一起,我差点就走到死路了。”
“你还好吗?”
“有人为了保住我,服毒死了。”
江户川乱步握住了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他那哀垂的眼眶线上还滑行着一溜银闪闪的泪线。
“你没有做错。”
芥川龙之介摇头否认,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更加用力地握住,无法再摆脱。
“听好了,芥川,你没有做错。我不知道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遇到了非得死一个人不可的情况,那么我只能说,死的人不是你,就是最有价值的结果。一个间谍的作用赛过一整个师,情报系统上的胜利可能扭转全世界的局势,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是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活生生的教训。我知道你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么说可能无情了些,但是你必须马上振作起来,因为我们还尚未成功,不能半途懈怠。”
“我头一次觉得这么孤独。”
“如果死的人是你,牵连的人有多少?我和坡君会被抓到线索,被暗地里施以极刑,被那些视我们为眼中钉的人报复,武装侦探社会被捣毁,还有其他我们暗中联系和扶持的地下党,所有相关的反战组织都会被异能科里面的右/翼分子抓住并绞死,就像当年的日本特高科绞死日本□□那样。你最喜欢小林多喜二,他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下一秒这种死法就可能出现在你的其他朋友身上。你仔细想想,死了你和死了别人,到底哪个更可怕,哪个更值得惋惜?虽然很残忍,但是,芥川。”江户川乱步揩去了他眼眶上那些还未干涩完的水痕,“你没有做错,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就算是到了不得不出卖我的地步,我也希望你能在那个时候毫不犹豫地出卖我,以我的生命换取你的存活。”
“心里空空的。”
“有我陪着你。”
“如果连你也不能陪着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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