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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战局到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这场属于日本内部的斗争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反战党无法被消灭,我们只能认命了,不得不放弃发动战争的计划……一种是我们把反战党彻底粉碎,再无阻碍,昂首挺胸地把势力伸向国外。老实说,我并不是不会反思,我也常常会思考后路,不得不承认,第一种结果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届时,芥川……”
他把芥川的手握得更紧了。
“届时,我们的下场是不言而喻的。我肯定不会怕结果,但是你呢?你这么脆弱,这么年轻……失败之后,你落在人民手里,会不得好死,我实在是不忍心。所以我想向你许诺,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一定会想法设法护得你的周全,让你可以全身而退。请你不必忧虑,只管把心全部交给我,跟随我就足够了。”
芥川心不在焉地点头。
“如果成功了,正如以前所承诺的,我成了万人之上,成了盖世英雄,那么我希望余生都能和你在一起。是的,这么说可能唐突了,但是我可以拿项上人头担保其真心的程度。我非常想念你,芥川,每日每夜每分每秒都在想念,你不在时想念,你在时也想念……我希望你就算有一天能和那位救命恩人相认,也不会因此而离开我的身边,在他和我之间选择后者,和我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我想听真心的答案。”
芥川耻于启齿,因此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就只是抿着唇看向他。此时的芥川已经从刚才的走神恍惚中走出,恢复到了以往那种游刃有余的状态,可当他鼓起勇气与福地樱痴对视时,还是忍不住被对方眼中的爱恋之火狠狠地烫到了。
惊人的爱意在福地樱痴的眼中韵转颠摇。火焰般的势头如瀑如爆,在每一寸眼纹乃至瞳虹上的高光圆点那每一瞬间的颤抖之中煽扑狂飞,几乎把芥川烫成化。化的模样既像是被内焰熨成的暖水,又像是被外焰所灼成的一滴两滴极高温的液体残余,总之不外乎是被火焰的裹挟逼迫得不成样。芥川对于掌控住福地樱痴的心这一点是有自信的,可是福地樱痴的眼神痴迷程度和那愿意为了他考虑后路的决心,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和预期,这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实在是太不寻常。
或许正是因为其不寻常,所以给彼此都带来了不平衡的失重感,以至于他不想也不敢接受这份感情,福地樱痴本人也不敢去仔细思考这份感情有多么病态。福地樱痴的潜意识里是害怕去深入思考的,他怕自己如果真的得出了无可救药的结论,得出了自己在芥川面前是个败者是个小丑的事实,那么他的一切尊严和骄傲的资本都会分崩离析,他的精神就会被卷入一种无重无力的异空间,给拧较成肢残体亡的不堪模样。
芥川现在只想要离这个人远一点,并不想回答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他本来是打算装成身体不适的样子,以用来委婉地把福地樱痴赶出去,但是这一番交流下来,他好像真的有些身体不适了。无需伪装,他的眉眼和呈现出的情态已经彰显出了一种病弱的气质,仿佛听着福地樱痴话语的不是耳朵而是上腹的隔膜,见证着话语里的情感起伏的不是听力而是体力,话语中所造成的不适与困扰并非萦绕着心头与大脑,而是搜刮着心肺以及渴望同心同德的肠道。
他开始胸闷欲吐,呼吸有些不畅通。福地樱痴一看他如此苍白的脸色,竟好像随时就要病逝一般,连忙扶他躺下,急急忙忙在房内找着应急药品。
芥川不想吃药,只想让他走,于是接过热水与药粒之后委婉地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福地樱痴悻悻而去。
只能把剩下的话语存在心间,等以后有机会再说给芥川听了,或者说,还能再有说给芥川听的机会吗?他是无法对此作答的。他只知道芥川并不想让自己留下来。在如此需要照顾需要关心的时刻,芥川却不打算给予他陪伴的机会。他是看得出这一点的。
在离开之前,福地樱痴向芥川睃了一眼,见清楚了芥川侧卧在床上的模样,并将那副模样以几乎是压按的力道狠狠地揉刻进了脑海里。
芥川龙之介因胸腔闷痛而抿着两片嘴唇,时不时用那不显眼的小尖牙咬上一口,把上嘴唇中间的那颗唇珠咬舐到晃出了美丽的闪光,再配上那被舌尖所濡湿了的模样,竟恍如在唇瓣中间轻轻贴上了一粒小圆珠子。
他的脸颊飞起了病态的蔷薇红,脖颈也因附着一层薄汗而呈现出了晶莹的色泽,白色的褶领把那脖颈突出得更加美了,就连手指与手腕都带着一种柔若无骨的既视感,绵绵脱力地搁在脸侧与额头面上。指甲的外相如苍白的玉石,显然是不太健康的缘故,手背上的血管是备显娴静与无害的浅蓝色,状似某个小世界的地图,态似杨柳堆烟堆叠出的水雾。那手指甲上闪亮的细美线条犹如贝壳内侧的斜纹,反出了竖状的淡光。光随指甲的角度变化而挪移,沿着细浅的指甲纹的线路平行滑动,仿佛是一片压扁了的白色花瓣在他的指甲上旋转曼舞。舞姿美到令人感觉出一种无端的悲哀。
这是福地樱痴所能想象到的病态美的极限。即芥川龙之介呈现给他的感觉。
看到芥川龙之介的膝盖如同受惊般微微弯曲着,看到素色的衣角贴着芥川龙之介的身体线条一伸一卷着,看到那下巴颏处的汗珠游过了锁骨,游过了胸口,顺着更下部位的肌理纹路滴落,没入衣衫里头,留下一道莫名美艳的汗渍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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