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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璋 第26节

      楚姜的手被她牵得紧,顾不上再跟顾媗娥寒暄,“衿娘,三哥呢?”
    她的注意力这才被移开,手上力气也小了些,娇声道:“跟殿下出去好几日了,去会稽了。”
    “我不在家中时,你可有好好听话?”
    楚衿啄着脑袋,“听的,衿娘没有惹事。”
    她便满意一笑,看向顾媗娥道:“衿娘向来顽劣,如今瞧着这样乖巧,看来她没少叫母亲操心。”
    “说是我照看她,不如说是她来哄我,衿娘听话,从前还想着有你在家我不至于苦闷,好在有衿娘,我才不用每日只对着你父亲那张脸。”
    这话说得活泼,能叫人听出她夫妻二人间的脉脉情思来,楚姜心头也欣慰居多,又顺着她的话说了几句,才到了楚崧书房中。
    几人步入一座长廊,楚姜抬眼看去,不觉有些陌生,笑问道:“这里瞧着,比之前雅静了许多。”
    顾媗娥便带了丝羞意道:“不怪你看着陌生,是我瞧着这里不够好,叫人拆了重建了。”
    却闻一声“扑哧”,正是青骊发出,楚姜好奇笑道:“莫不是还有旁的原因?”
    青骊一脸的揶揄,“九娘想也明白夫人不是个爱折腾的,哪里会瞧着不顺眼就拆了这里呢?”
    “你这张嘴,净是胡说。”顾媗娥羞窘不能,耳尖羞红道:“九娘可别听她胡说。”
    楚姜看她粉面含春,也乐意听上一出,朝着青骊笑,“是什么缘由?重建这样大的动静,就是青骊不说,旁人也要说给我听的,母亲何必拦住青骊一个?”
    顾媗娥羞得拿帕子去塞青骊的嘴,倒叫她跑开牵住了楚姜,戏谑道:“原是那日,夫人……”
    “就该罚你去养鸟,嘴舌这般烦人。”
    “那日夫人来送汤饮,在廊上摔了一跤,郎主第二日便说这回廊建得不好,叫拆了重建。”
    楚姜听完便含笑看向顾媗娥,带着几分尊敬的调笑,“倒是父亲能做出的事。”
    楚衿倒似懂非懂,只是见她们欢笑,也捂嘴笑了起来。
    书房中的楚崧听到欢声,唤了茂川去看。
    “郎主,是九娘回来了,正在跟夫人说笑。”
    便见他神色骤然松弛,说了句斥责的话,倒是隐隐含了笑,“此间正在议事,叫她们小声说笑。”
    因要散暑热,书房的轩窗尽敞开了,三个年轻的郎君坐在楚崧对面,不仅将娇声收入了耳中,稍一侧身,便能见几片裙袂,却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又过一刻,楚崧才起身送别三人。
    一个身着皂衣的少年忙殷勤道:“不敢劳动太傅,某等自去便是。”
    另两人也跟着说来,楚崧一笑,送着他们走到门外,叫来茂川送客,茂川便领着他们从回廊相左的方向离去。
    还是先那皂衣少年,行走间竟落了一卷书在地,众人自要停步等他。
    却等出了楚府宅门,几人跨马之时他不满地对着身旁那牵着青骢马的俊逸男子埋怨道:“十一哥,都是你害得我落了册子,被那老仆看见我失态,转头他告诉了楚太傅,我少不得落了个失仪的样子。”
    那先前在楚崧面前还谦卑拘谨的郎君霎时就笑了起来,眼眸含了点濯濯的笑,“是为兄的错,不过那仆从行事从来大方,不会嚼口舌的。”
    陆十九不信,开始叫屈,“楚太傅往后肯定不想指教我了。”
    另一男子这才安慰他道:“不必担心,楚太傅今日一心挂着妻女,不会牵心你的。”
    说完他便拽了缰绳,神情遗憾,“倒是没看见那楚九娘长什么样,方才畏惧太傅的威严,恐怕她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敢看,你们看见了没有?”
    “我册子掉了,心都要吓得跳出来了,哪里顾得上看,且说了,我也不想看,我才不愿娶楚九娘呢!我可不想让旁人以为我是因为想娶楚太傅的女儿才拜见他,玷污斯文!”
    “你这书痴!娶了她岂不是更好与太傅酬和文章!”
    “不要。”陆十九脸上还带着稚气,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紧紧把书册捂在胸口。
    陆九又问:“十一弟看了吗?”
    “十一哥最是眼高于顶,谁能比他骄傲,他才不会看。”陆十九话里还带着怒气,又似乎是在夸人。
    陆十一对着他的马扬起一鞭,“你们都没看见,我怎么会看到。”
    陆七隐隐有些不信,又见他镇定如常,倒是迷糊了。
    只是陆十一在策马离开时又转眼看了楚氏门楼一眼,轻笑了一声。
    看见了吗?
    倒是见到了。
    明媚楼台,浓绿夏林,有石榴半吐,秾艳一枝,簌簌层霄中。
    作者有话说:
    1卫率:东宫属官,武将。
    第36章 王孙
    楚崧的书房中,楚崧父女二人相对而坐,楚衿刚想要跟进去,就被顾媗娥牵到了廊上。
    “你父亲跟你姐姐有要事相商,我们之后进去。”
    楚姜闻声侧头看了眼,对顾媗娥投去一个善意的笑,又才回头笑问楚崧:“父亲没有跟母亲说吗?”
    楚崧含笑,“想等你回来,我看了那神医的本事再决定说不说。”
    她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神情惭愧,将手臂搁在案几上,羞惭道:“都是女儿的错,若非我叫沈当去做下那般不肖之事,父亲也不会受他们要挟了。”
    楚崧温和地看着她,先是听了脉,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到女儿的神情,反生了心疼,“明璋,这事你做得并不错。”
    “可是……”
    楚崧慈爱看着她,“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可没有胆子做这样的事,你做得很好了。”
    “父亲疼爱我才这样说,女儿却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你做错的是昨夜与那方晏的争斗。”他终于颜色冷肃了些,不过一瞬语气又软和下来,“你要是伤了,痛的是谁?”
    楚姜一噎,立刻也乖顺地认起错来,“是,女儿往后再不敢了。”
    他这才有些满意,“那两张药方,府中疾医看了都惊叹,你脉象也稳健了不少,气息也更稳了,看来那神医终究还是有本事的。”
    说着他便笑道:“我一收到那封要挟的信,一见便知是你的主意,如今你十六叔、十九叔都乖顺得紧,这事不算你的错。”
    她心中愧疚却实在难消,此下只想着认错,“往后女儿不会再胡乱行事了,此事还连累父亲受胁迫,女儿知道,一幅字可大可小,那事的后果我并没有想到。”
    楚崧不赞同地看着她,“若是这事你做得天衣无缝倒是吓人了,你虽自幼长在我身边,但是年岁毕竟还小,能做到这样,已是不错了。”
    她微红了眼,“父亲不怪我吗?”
    楚崧伸手摸着她的额发,声音温柔又怜爱,
    “为父怎么舍得责怪你呢?”
    他叹道:“你出生艰难,长大也艰难,可是我养育你从未觉辛苦,自你母亲去后,我每每恨她不来梦中见我,总以为是她在怪我没有把你养好,我又暗自与她恼火,明璋分明也是我的女儿,凭什么她抛下我们去了,我还不能恼她……”
    说着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起几分伤心看向女儿,“明璋,你是我跟你母亲最疼爱的孩子,你自小读圣贤道理,一个孝字你学得好,可也要知道,儿女在父母面前,总是容易受到宽宥的,何况你是为了父亲才这般做,父亲只会高兴,如何能怪你?”
    他说起亡妻竟不觉有些哽咽,神色暗伤,又注视着眼前的女儿,看着她与亡妻相似的面容,又欣慰又心酸,“明璋,父母爱子,最重教子,我就把你长姐教得很好,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想看前人未看过的山水,也就大胆去了。那时候她站在我跟前说自己未必就不能做个女中裴季彦1,未必写不来一本郦道元的《水经注》,为父便要等着她那一本出来,等着看她许给我的那句‘也叫这长安纸贵’。”
    “这样的志气,才是我楚伯安的女儿,明璋,你是最像我的,怎么因此小小挫折就自伤了呢?为父生平从不自傲,可是每每看到你时,偶也会骄傲起来,自傲我楚伯安怎能养出这般灵秀的孩子。”
    她听得涕泣如雨,“父亲,女儿没有这么好。”
    “当然有这么好,我儿有着诸多男子都难敌的智慧和勇武,哪怕站在书墨里,也要有指挥万马千军的魄力,我不想养育出一个怯懦的孩子来,不想她遇到一点磨难就畏葸不前。”
    他带着春风般柔和的笑问女儿,“明璋,还害怕吗?”
    楚姜泪眼婆娑地摇摇头,“不怕了。”
    “那对此事你是怎么想的?还觉得自己做得一无是处吗?”
    她又是摇头,显了几分娇气,红着鼻子道:“也有好的,也有错的。”
    楚崧欣慰一笑,又带着丝惆怅道:“从前总害怕御医说的那句你过不了二十岁的关,只想着让你好好长大,从不敢想你是否也能有你长姐那样胆气,可如今,总算叫我们找到了神医,父亲也想要问问你,你心中所想是什么?是想要你长姐那般山水天地的自在,还是内秀闺中只打理宗族杂务、养育儿女?”
    楚姜怔愣,显然从未如此想过,她之前所活的,似乎都只是为了平安地活过哪一年,她想了半响才道:“父亲,我不知道。”
    “该要知道的。”楚崧指向书房中诸多书籍,“将来你总要离开父亲,我能给你一城的黄金珠玉,可是都比不过这些,你跟着我读书,看我议朝政管宗族,这些都比金银好,它们会让你面对任何境遇都能冷静面对,明璋,你读的那些书,不能废了去,哪怕将来只是教养儿女,你也要拿出来,闺阁是居所,不是你的天地。”
    她认真听着父亲的循循的教导,心中犹如鼓擂,一阵异样的新鲜感钻进了她脑中去,少时读的楚骚汉赋,骈诗清句,章章字字,将她那锦绣的闺阁填满,又脱离书墨,即便铺陈文采,似乎也只是想要带她自寻天地。
    “父亲,我此时还不知道。”她似乎懂了她父亲的意思,却还缺少目的。
    楚崧这才抚掌大笑起来,伸手替她擦干了泪,“好,慢慢想,不用急,我们现在来说说你在荆州那事里做得好的地方,最好的,是你不愿意伤了你十六叔、十九叔的心,昨夜沈当来说时,说你当初交代绝不能伤了他们,一来可见你谨慎细心,二来可见你心怀敬畏。
    做得第二好的,是收服人心,你没有把责任全推在沈当身上,而是先责于己身,又不全然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让他们知道了你既有担当又显了你的威严,经此一事,他们往后必能全然为你所用。”
    说着他便起身去取了一只匣子来,取出信递给楚姜,“接下来就是你做得第三好的,你的主意实则已经不错了,你两位叔叔经此一事也有所长进了,不过错也在此处,明璋,你虽长在琉璃盏中,未历世情,却读了无数史书、下了无数局棋,当知世间最难测不过人心,却未思想过事败之后该如何圆,未留后手,这就是你的两个错处,错你认不认?夸赞你又认不认?”
    楚姜听得认真,红着眼笑出声,“女儿都认。”
    “这便对了,现在我们再来说此事该如此处理,你是否以为他们要我一封手书就能伤我了?”
    见到女儿点头,他便将笔墨推到她面前来,指点道:“你的字是我手把手教的,若要拟我的字,也能像个五分了,来,写几个字。”
    她看了父亲一眼,执笔落墨,写了《道德经》中的一句,“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山中懒怠了?”
    她便知是自己的字露了怯,羞道:“是,在山中总是玩耍,方先生说读书人心眼多想得多,叫女儿少碰书墨。”
    楚崧却畅然笑道,“是有道理,那就不要碰了,书你读得已是足够多了,若是不动心神能叫你身子康健,余生不再碰都值得。”
    她破涕为笑,“先生只说用药时少碰,往后自然看得,不过,父亲叫女儿下笔是为何?”
    “你说这幅字拿给外人看,说是为父写的,多少人会信?”
    “女儿只仿了个五成像,也顶多三成人会信这是父亲的笔迹,若是见过父亲笔墨的,只消细看便知这不是您的笔迹。”
    “那若是有人能仿个九成像呢?”
    “九成?”楚姜凝眉,“若是九成像,只有陛下,跟殿下、左叔父这般常见您笔墨的能看出来……”
    她恍然明悟,会心一笑,“父亲是说,即使要给,也要给一副假的?”
    楚崧点头,“不管他们拿着那字做什么,能用一幅字害我的,除非是用那字做什么忤逆违背之事,可是,这天下,能指摘为父忤逆的人就只有那几个对我笔墨无比熟悉的人,如此,那不就是废纸一张?”
    她也眼睛一亮,“便是那字有别的用途,只要现于世上,父亲便能出来指认那字是假的,且在殿下跟陛下看来,还是有人故意构陷与父亲,那些人反而给自己加了罪名。”
    “正是。”楚崧牵着女儿走到窗前,“你两位叔叔的事,为父已经去信族中了,这种事,解释越多越麻烦,你只需说他们在金陵惹了殿下不满,其余一概不须提,族老们跟族长自会把这事给压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