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三人中的一人推车前行，另俩人睡在板车上。
    白天时，另外两人推车，昨晚熬夜的人则补充睡眠。
    等到夜里，又换一人推车，另俩人休息。
    第136天的傍晚，任重盘腿坐在城头上，俯视着下方地平线的方向。
    此时星火镇荒人们的各种载具正飞速来去，往返于四面八方，将一个又一个或疲惫不堪或浑身带伤的部落荒人接进高墙。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不知不觉走到夜里九点。
    忙了数天的史煊风尘仆仆来到任重背后，说道：“任总，你去休息吧。应该……不会再有荒人来了。”
    任重：“统计情况？”
    “充义县和西湖县境内大约共有三十八万部落荒人。其中大约十一万人被孟都集团掳走。在另外的二十二万人里，有八万成年人死在途中，其中大约三万人的死因是熬夜猝死，五万人死于别的原因。”
    “具体什么原因？”
    “对抗孟都集团的追击以掩护亲朋、抵抗墟兽冲击、失足等意外。”
    任重点头，“嗯，继续。”
    史煊：“还有数千人在进入镇内后油尽灯枯，不治身亡。顺利抵达星火镇并存活下来的共有十四万人，其中成年人十一万余，未成年人三万。”
    任重眉头皱起，“数字不对。你刚说两县共有三十八万荒人？”
    史煊：“活下来的，几乎没有老年人。这些老年人或全部死于殿后、又或死在途中。在行进时，所有老年人皆走在外圈，青壮年为第二层，妇孺儿童居中。”
    任重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道：“我明白了。你先去召集各个部落头人，给他们宣讲星火镇的规矩。我……我就不出面了。”
    “好的任总。”
    等史煊走后，任重悄悄取下袖套，裹住腕表。
    他又背转过身去。
    前方，双月之下，一骑浮空摩托艇飞速而至。
    突然，坐在摩托艇后方的人软绵绵斜斜倒下，掉落下来。
    摩托艇上的青年赶紧跟着纵身越下，将落下这人死死抱住。
    青年身上的反重力服启动，带着青年与先前倒下那人稍微腾空。
    青年的后背在地面嗤嗤划出条长长的痕迹。
    失去操控的摩托艇自行矫正姿势，往前又飞出去数百米，然后调转方向飞回青年身边。
    那青年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摇了摇头。
    青年轻轻放下这人，重新骑上摩托艇，独自返回星火镇。
    远处，猎杀者呼啸而至。
    任重的目光从猎杀者的方向移开，再斜刺里望天。
    他尽力了。
    他和他的星火镇都尽力了。
    他回想起冷冻前一些准备留洋不归的同学与自己的争论。
    对方慷慨激烈地陈述着绝对自由经济的好处。
    当时的任重就知道，对方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决定找寻各种自我说服的理由而已。
    在完全逐利的资本绝对统治的世界里，所谓的“人权”与“政治正确”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美丽幌子。
    这，就是生命的价值可以被量化后的世界。
    我要改变的，就是这世界。
    任重深吸口气，鼻子稍许有些发酸。
    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
    他知道一定会死人，就像当初马达福曾与他描述过的“十不存一”的世界一样。
    这次他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但死的人却还是达到了十三万。
    偏偏错又不在他。
    他只能觉得惆怅。
    他突然想起一首词。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他心里又加了一句对仗的打油诗。
    平生憾，有几多无奈，怎能懈怠？
    第268章 降生
    第138天，清晨。
    嘹亮的呼号声在西城区训练场里此起彼伏。
    新扩建的大型广场中，身穿统一制服的整整八万人正按男女分队结群跑圈。
    在人群的最中央，口含哨子的马潇凌正有节奏地一口一口大声吹哨。
    人群跑圈的脚步步频与马潇凌的哨子完美踩点。
    马老师自告奋勇担任阳升军的拉练总教官，干得还不赖，煞有介事。
    此时，生化实验室的地下，星火镇的两大智商巅峰正满脸迷惘地站在分子再造仪前面。
    本该在昨天离去的铁三角工具人小组扑在立体投影屏前方，各种操作，各种检测。
    信息流屏蔽师的背后，数台二十面晶体正全功率开着，这是为了监测信息流信号。
    许久后，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的三人齐刷刷回过头。
    黑客耸耸肩，无奈道：“两位，我们真尽力了，的确不知道干扰信号究竟怎么回事。”
    程序员也说道：“这台分子再造仪里的幽灵粒子通讯器已经被拆除。按理说它不可能对外释放信息流。但这干扰信号也的确存在。这种事纯粹就见了鬼。干脆把信息中枢格式化一次，把里面的东西都给清空了试试看？”
    孙苗直摇头，“不可能！”
    时间上来不及了，他不知道过了今天癌婴儿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任重则不死心地问道：“不能给释放信息流的源头定位？”
    信息流屏蔽师摇了摇头，“任总，你别开玩笑。这不可能的。我们并不懂得幽灵粒子通讯器和信息流的原理。我只知道，假定把两台通讯器利用信息流相连，可以确定这两台通讯器互相在发生信息交互。但却不可能捕捉到信息流传递的具体路径。信息流从产生开始，就不可琢磨，不可追踪。就像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怀疑干扰信号来自分子再造仪，但知道归知道，却不可能定位。”
    任重：“什么意思？”
    信息流屏蔽师：“我以前读书时，我的导师曾带我做过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
    “在源星上用一台幽灵粒子通讯器发出一段渺小的信号，分别位于不同距离的远日公转轨道空间站里的七个接收器同时收到了讯息。是的，同时，完全同时。”
    任重瞳孔猛缩，愣住了。
    这意味着信息流的传递不需要时间，无视了距离。
    也意味着，现在他们监测到的这段内容不明的干扰信号，在源星星系内的任何一处，都能接收到。
    任重觉得这太荒谬了些。
    生物学专业的孙苗听不出其中内涵。
    某种意义上，信息流屏蔽师与他的导师也不明白内涵，只知道这现象。
    但任重却习惯性的探究原理。
    他苦苦思索片刻，心中已经推出三种解释。
    第一，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但他已经用图灵测试、梦中梦理论等多重思路去推敲过，率先否定了这可能。
    第二，整个宇宙是由同一个“粒子”以无限快的速度运动而生成。信息流的深度，已经触及了这个创世“粒子”。任重继续否定这可能。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直觉。
    第三，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覆盖了整个源星星系的范围内的任何一处，正是改变弱电相互作用的这基本力的力量。信息流与这力量有关联。所以，哪怕是一丁点渺小的信息流，都可以在任何一处被感应到，因为这股力量无处不在，且本身就是个整体，属于牵一发而动全身。
    任重认为第三种情况的可能性很高。
    “先就这样吧，你们可以离开了。”
    任重摆了摆手。
    那边孙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任重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孙苗闭上了嘴。
    等三人离开后，任重再道：“毫无疑问，魔婴与军团兽的信息融合之后，发生了一些我们不可预知也不懂的变化。我推测，对外泄露信号的，正是分子再造仪的算力中枢。”
    孙苗大惊，“那怎么办？那我们不是完蛋了？”
    任重摇了摇头，“泄露已经持续了超过两个小时，‘网’并未采取任何举措，也没人来抓捕我们。从结果推过程，我们是安全的。”
    孙苗眉跳了跳。
    他真想吐槽任重这试错的点子可真妖。
    我们还活着，所以我们安全，并且还会继续安全下去。
    如果我们现在已经死了，那我们就是失败了。
    你可真他娘的秀！
    孙苗嘴唇哆嗦一阵，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任重没理睬孙苗丰富的心理活动，只接着说道：“但我认为这不是坏事。”
    “为什么？”
    “以前有一种芯片，被称之为集成电路。它的主要组成材料是硅晶体。这种芯片的算力依赖二进制计算，利用的是集成在一个极小范围内的大量格栅状的电子开关。无论你让它运行任何程序，它都只会执行计算，并不会对外释放讯息。”
    孙苗：“我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