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至信又道：“但那时候，我心里其实依然有忐忑。在很久以前，我也曾经接触过刚从寻迹者殖民地回来的子爵级文明，我亲眼见着这文明是如何被同化，然后如何腐烂的。我曾担心过赤锋族的未来。”
    “那现在呢？还担心么？”任重笑问道。
    韩至信深吸口气，掷地有声道：“当靳先生因为我的才能而不断提拔我，并将燎原星系执政官这样重要的岗位毫无保留地交到我的手上。当我看到我的族人在赤锋族内不断开枝散叶，并且总能得到与能力相匹配的任用，当他们告诉我他们过得是如此的幸福时，我再也没有任何疑虑了。如今，再也没有落魄的帝国男爵韩氏一族，只有赤锋族里的这一家子姓韩的人。”
    任重注视着韩至信，似乎想通过对方的眼睛完全看穿对方的思维。
    与此同时，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分外老迈，最近颇感精力不济的靳思民却正说道：“伯爵大人，您看他是否能接替我的岗位？需要我立刻安排一场心理审查吗？这样重要的岗位交接，我建议请萧星月老师出手。”
    任重在心头对靳思民回道：“不必，我自己做决定即可。”
    随后，任重又问道：“韩至信，你对赤锋族当前的发展方向有何看法？”
    韩至信沉吟一阵，然后说道：“目前族内依然在进行生产力爬坡，将在两年后进行转向。表面看来，我们的准备尚且还算充分。但我认为，这还不够。如今伯爵府一共拥有一千个行星系，大多位于南乡星团之内。但手里还有大量流动资金尚未调动起来，这未免可惜。虽然按照帝国的法度，伯爵府麾下只能诸多持有一千个主权星系，但却并未禁止租借。我提议，通过文渊博伯爵那边那条线，尝试着在帝国中枢区域租借来更多的星系，进一步提升产能。”
    任重微微颔首，这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还没对外公布，韩至信倒是给点破了。
    “那么，你觉得你到底能管理多大规模的生产力？”
    韩至信自信一笑：“多多益善。”
    第587章 士为知己者死
    看着韩至信那胸有成竹的模样，任重一时间竟稍许有点精神恍惚。
    久远的记忆慢慢浮上心头，任重总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他仔细想了想，才将这一缕记忆挖了出来。
    旋即任重嘴角下意识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再拍了拍韩至信的肩膀，“有自信就行。”
    说完，任重又调出韩至信的履历。
    他指着其中一条说道：“八年前，你担任k117行星的行星执政官。这是一颗刚刚并购不久的行星，曾经属于一个堪称废物的落魄伯爵。整个星球上的人都被南乡伯渗透得十分严重，人群智力低下，性格十分暴躁，难以驯化。原本伯爵府这边的行政部提出的开发方案是通过繁殖压迫逐渐完成人口替代。你通过实地走访调查，与k117星上的底层平民深度接触，硬生生从满是缺陷的这群基因改造技术受害者的身上找到了闪光点。现在k117星是伯爵府麾下最好的单兵作战机械性能测试基地，并且也提供了大量能做到令行禁止，战即忘死的超阶精英战士。”
    “十三年前，你兼任了碎星环第六臂生产管理部部长。在你担任部长的那一年里，第六臂中数千颗星体聚合起来的生产效率提高了三倍，从一个险些被裁撤的边缘星臂升阶成了重点生产基地。”
    “十八年前……”
    最后，任重又说道：“这些都是你在赤峰伯爵府的体系之内创造的成绩。但真正让我觉得惊讶的，却反倒是你加入赤锋族之前的事情。你刚继任男爵之位时，还只是一个小孩。你和你的家族也基本处在完全破产的边缘。你的不少亲戚当时都闹着分家产各奔东西。你却能很快将所有人拧成一股绳，还真就找到了突破口。你当时依靠隐形涂料在外面铤而走险地跑贸易，每时每刻都处在灭亡危机之中，但你的诸多决策竟从未错过。如果不是那次意外，韩氏一族其实早已崛起。”
    “所以，我非常了解你的能力。靳思民有意提拔你为他的接班人，我也认可。到时候，你大可以放手去干。我给你全权信任。”
    韩至信倒是没想到，任重竟对自己的一切过往如数家珍，分外感概道：“那好，我这就去申请心理审查。”
    任重一摆手，“不必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不是说过么，赤锋族和其他帝国势力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情味。所以，什么心理审查，没必要。”
    任重倒是说得轻巧，韩至信却被吓了一大跳，脑子里嗡嗡直响，下意识道：“这……这不合规矩。”
    任重微微摇头，再直视着韩至信的眼睛，说道：“你来赤锋族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有发现么？”
    韩至信：“发现什么？”
    任重咧嘴一笑：“在赤锋族里，就有赤锋的规矩。哪怕它和帝国不一样。”
    在这一刹那，被任重死死地盯着，韩至信的心脏竟怦怦直跳。
    他非常聪明，甚至能结合自己的亲身体验来读懂任重的潜台词。
    任重这句话的另一重含义，正是他的赤锋族要动的，就是机械帝国里的规矩，也正是被韩至信所抨击的“种种恶习”。
    “好了，暂且先就这样吧，你做好准备与靳思民交接工作。在接下来的十六年里，全族的重点都会转移到燎原星系来。我不会回到南九星系，所以你也不必搬迁去南九星系办公了，就在这里吧。至于伯爵府行政中枢的搬迁工作，将会是靳思民亲手负责的最后一个重大事项。”
    任重倒是没等韩至信再表态，只随随便便就下了逐客令。
    走出门后，韩至信一步三回头，脑子里却是如雷轰鸣。
    士为知己者死。
    这是帝国里其他任何一方势力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产生的心绪。
    韩至信以及他的家族也曾是帝国中的一员，也在这环境之中成长以及形成三观，但在进入赤锋族多年之后，他的心也终于开始为别人而跳动了。
    当然，赤峰伯爵府内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任重的决定。
    尤其是本就负责心理审查工作的萧星月更是紧急苏醒。
    她联系上任重，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她说道：“我认为韩至信还算可靠，但既然你想建立的功业暗藏着这么大的风险，自然就该更小心一些，怎么能让他绕开心理审查接班靳思民呢？”
    任重却是笑道，“如果只是普通的岗位，倒也无所谓，但就是因为这职责格外重要，所以我才反而不想审查他。再者，人不都是会变的么？如同首席执政官这样的职位，心理审查真的有用么？你看我接受了那么多次来自帝国的审查，又如何了？萧星月你其实应该多观察一下，看看赤锋族人与帝国里的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片刻后，萧星月挂断了通讯，开始照着任重提供的思路去推敲，去不断翻阅赤锋族人的心理分析报告，同时对比孙艾收集来的其他帝国势力中的千千万人的情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久，萧星月终于关闭了立体投影。
    她仰躺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目沉思着。
    “任重这家伙，身上有一种会传染给别人的东西，能让靠近他的人的思维渐渐变得更不可测，有更多的可能，也不再能轻易被超网看穿。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病毒的源头啊！”
    “但也很奇怪，就连我都能看出来的异常，为什么帝国超网竟没有丝毫反应呢？”
    “算了，既然他有恃无恐，自然有他的道理。”
    ……
    十一个月过去，赤峰伯爵府的行政枢纽以及赤锋科学院在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燎原星系。
    这是一支格外庞大的舰队。
    光只是行星级主舰就有整整八艘。
    南九星系里算是被完全搬空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恒星，以及少量的小行星。
    燎原星系这边却是立刻热闹起来。
    伯爵府的行政机构以及赤锋科学院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融入到燎原星系里。
    任重也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亲自主持了垂垂老矣的靳思民与韩至信的权柄交接仪式。
    没有太多的仪式感，也没有什么盛大的典礼，这场仪式的现场只有不足两百个参会人员。
    伯爵府也只在仪式结束后，对外发出一封简报。
    表面看来，这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一个伯爵文明内部的权力交接。
    像南乡伯爵府那边，刘安的代理人在这数千年来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但很快地，南乡星团中的其他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韩至信上任之后，赤锋族突然加快了对外的渗透扩张步伐。
    过去，赤锋族在对外授权三大核心技术时，推广的是十年一签的合同，但韩至信却拿出了长达一千年的买断授权合约。
    这就意味着，买方只需要一次性拿出大笔资金，便能一直持有这技术直到其过了千年专利期。
    虽然核心技术依然掌握在赤锋族的手中，在具体应用时，总还是得仰仗赤锋族的技术人员提供协助，并缴纳一定的费用，但这一劳永逸的买断制还是立刻吸引了大量买家。
    经过一轮紧锣密鼓的高强度谈判，赤锋族在短短数月内便搞定了多达数十个公爵，数百侯爵以及数千伯爵的合作订单，更与皇族下属的不少生产企业达成了超大合同。
    海量的贡献点资金跨越超网信息网络向着南乡星团蜂拥而至。
    此后，赤锋族便立刻拿出一看就会血本无归的报价，同时租借其他星团以及帝国中枢星域的星门通道左近的诸多星系。
    这些向外扩张的行动，多有赖于文渊博家族以及镇疆侯爵府的牵线搭桥。
    在南乡星团内部，赤锋族同样没停止吞噬疆土的步伐。
    南乡星团里的一个又一个企业被兼并，一个又一个贵族的领地使用权被倒卖易手。
    在南乡星团里，新上任的星团首席执政官文载殷倒是颇为识相，非但没给赤锋族的扩张拖后腿，反倒主动下场“为虎作伥”。
    得益于南乡军政枢的配合，在短短数个月内，光只是南乡星团之内，就竟有超过两千个行星系通过租借法案的许可，成为了赤锋族的编外版图。
    此后，这些星系里的工厂被接管改造，资源被接收。
    那些变卖家产的贵族和企业主也并未吃亏，他们拿到了大量的贡献点。
    他们所需要付出的，只不过是自家封地食邑和控制星系的二十年使用权而已。
    再紧接着，在韩至信的统筹安排以及孙艾巨细无遗的微操之下，已经变成个庞然大物的赤峰伯爵府悍然捏拳，化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调动起文明治下的每一寸生产力，开始了大爆兵计划。
    只见一艘又一艘战舰的框架从一个又一个太空船坞中被制造出来，然后又被拖拽去往燎原星系以及诸多生产力星系。
    在这些星系处，一个又一个零部件和设备被安装进去，批量地转化为成品战舰。
    有的战舰安装了极强的智能化装置，只需要极少量的操作人员，乃至于根本不需要乘员就能发挥功能。
    还有的战舰则是典型的有人舰船。
    早已整装待发的海量赤锋战士如同潮水般浮现，迅速进入全新战舰，经过快速演练后，便即刻上手，成为成熟的即战力。
    防御型、攻击型、综合型、补给型、维修型等等各形各状的战舰开始飞快地组成全新编队，被纳入到赤锋军团的体系之内。
    在赤锋军团之下，第一军、第二军乃至于第五十四军迅速展现出编制格局。
    共计五十四个军团的轮廓也伴随五十四艘堡垒级旗舰的出现而呈现出完整的编制框架。
    只需要根据赤锋军团的编制规格，便能大体估算得出来军团最终可以形成的规模，竟是七倍于镇疆侯爵府用五十万年积攒的庞大规模。
    任重之前曾经规划，至少需要一万亿的军人，但现在看来，最终的军人数量可以达到1.5万亿。
    这还不算完。
    除了规模分外巨大的赤锋军团作战部分之外，又有一个又一个原本修建于封地食邑行星地表之上的工厂整体腾空而起，给转移到太空之中，再与原本的空间站拼接在一起，变成了具备主动移动能力的巨构生产基地。
    即便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的镇疆侯爵府也被吓了一大跳。
    继承了兄长权柄的波旁·路易也被赤锋族突然展现的惊人产能所震慑。
    在帝国中枢内部，也立刻有人跳出来，对此提出警示，认为赤锋伯所拥有的兵力的潜在规模早已超越了伯爵权柄的上限，需要适当限制。
    但这警示最终石沉大海了，并未掀起几多浪花。
    在关键时刻，一直负责跟踪调查任重的天选卫专项小组站了出来，为他背书站台。
    同时，镇疆侯爵府作为远疆星域的实控人，同时也是赤峰伯爵府的直属管理者，更是对帝国高层发出了战争警示。
    镇疆侯爵府的智囊团表示，他们已经掌握明确的证据，表明升华者会在短短五十年内掀起一场规模极大的多星域级全面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