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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艾琳放下水桶,捡拾着掉落的牙缸,想起周舟方才的样子,像个被惹急了的兔子,笑容不自觉地挂在脸上,对着门外喊道:“还能干什么?洗澡啊。一起吗?”
    听见再没了周舟的回答,张艾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外面周舟皱着眉头躺在床上玩手机,床下是被她一脚蹬下去的张艾琳的枕头:
    “就不应该管她!”
    第61章
    家里的柴不多了,今天江南要领着所有人去林区拾柴。
    小满渐渐熟悉了环境,孟文君将它从怀里放下来,任由它自由行动。小满踱着猫步,在前面走着,大黄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
    “大黄很喜欢小满啊。”江南笑道。
    “可是小满看上去不太喜欢大黄。”周舟的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就听见小满对大黄发出警告的声音。
    “我们要去哪儿啊爷?”王陞走得累了,连忙问道。
    江南拿起别在腰间的烟枪,往王陞的脑袋上就是一敲:“你小子,两个女娃娃还没说句话,你倒是累得不行!”
    王陞吃痛,哎呦一下,捂着脑袋,小声嘟囔着:“我不过就是问问,爷你脾气也太大了。”
    江南将烟嘴放在嘴里,吞吐了口烟雾:“村子里种下的防护林。村里的这些个老骨头,为了这么个林子,努力了三十年了。”
    张艾琳瞥了一眼江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激动,隐隐含有泪光:“江南爷爷也出了不少力气吧?”
    江南笑道:“林子里的第一棵树,就是我种的。”
    没过多久,林区就渐渐展现在眼前。
    一半黄,一半绿,中间是已经被废弃多年的柏油马路,被淹没的半截,像条虚线,割裂着黄绿。
    黄色和绿色的边界进进退退,波浪前进,顺着那条公路缠绵,像是双方各有胜负的对抗。
    黄色的那片是风和沙,绿色的这边是鸟与花。
    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在宇宙的玩弄下错误地交接在一起。
    最外层是三十年的柏,笔直地挺着身板,像一排排矗立在战场前的将士,手里紧握着保卫家乡的矛与剑,视死如归地傲视着面前那片荒凉。
    它们已经守着这片土地几十年之久,就如同未来要到来的无数个几十年一样。
    “城市的温存里,鲜有这样的风骨。”周舟站在一棵高大的柏树下,仰起头,看它的树冠。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她的脸上。
    “娃娃喜欢柏树?”江南捡拾起一根从树上掉落下来的纸条,攥在手里。他的手里已经捡了许多。
    周舟回过头来,望着江南,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喜欢。”
    江南又捡拾起来一根树枝,缓缓站起身来,整理成一捆:“为什么喜欢哇?”
    “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
    江南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从上衣的口袋里引出来一根布条,缠绕在手底下的那捆枝条上:“那你就要多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
    江南手捏着布条结结实实缠绕了七道后,又系上了个死结:“丫头,这就有大问题了。前些年,林子里种树总是活不成,我们就一直种一直种,想着种的总是比死得多,最后出乎我们的意料,慢慢开始死老树了。后来我们才发现虫害,驱虫之后才慢慢好起来。只有知道了为什么,才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周舟无助地望向江南:“可是我脑子里有许多种声音,许多种不同的答案。怎么做都有利弊,所以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办?”
    连说出这话的时候,卫婵的影子都缠绕在周舟的身上。
    干嘛告诉一个陌生人这些话?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比妈妈更值得相信吗?
    每当看见卫婵的眼泪的时候,恐惧和厌恶总是首先从心底里冲撞上来。
    她的理性告诉自己这是鳄鱼的眼泪,这是卫婵逼迫的手段,这是她假慈悲的真残忍。
    而后是无穷无尽的对母亲的后悔。
    不,是忏悔。
    她痛恨自己怎么能够去用这样的想法揣测母亲对自己的爱意。
    累到抬不起头来也要继续坚持工作是她的母亲,忍着病痛从床上爬起来为她准备三餐的是她的母亲,看着她的成长为她高兴鼓掌的也是她的母亲。
    卫婵为了她所付出的一切牺牲,每天都像是回马灯一样在周舟的脑海中重复,并源源不断地更新。
    进而是对自己的失望和厌恶。
    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明明得到了这么多还依旧不知满足,心里永远跳动着不安和寂寞。厌恶自己这不中用。厌恶自己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厌恶自己此时此刻在厌恶自己的样子。
    所以她唯一想出来的方法是逃。
    走得远远的,哪怕与这里的一切永不相见。
    可下一秒浮在心头上的就是对自己如此想法的厌恶。居然要逃。居然要背弃疼爱自己的母亲。自己可是她唯一的孩子,竟然要逃。
    多么可怜可悲可叹可怕的自己啊!
    哪一条路,哪一个选择,都是错的。
    她站在原地,两只腿胶着在泥潭里。
    “丫头,那你就要问问你自己,更愿意相信哪一个。”
    语罢,王陞的声音和砍伐木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两人的目光被他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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