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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忽然遍体生凉。他怔怔看着燕帝,只觉得对方的眼神是那么凉薄且熟悉,许多年前,燕帝勒死母后时好似也是这种表情。
“……”
太子没有说话,浑身僵硬,过了好半晌才艰涩出声:“若儿臣不愿呢?”
他不知外间境况如何,只知谢镜渊如今手无兵权,入宫之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垂在身侧的手隐隐发颤。
燕帝阖目:“朕不止有你一个儿子。”
与谢镜渊一同入宫的还有平王。太子若真能狠下心杀了谢镜渊,才算通过燕帝的考验,若他做不到,这皇位便是平王的。
真是好算计……
太子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一旁的老太监见他迟迟不动,将酒杯塞到了他手中,低声劝道:“殿下可别犯傻,等会儿谢镜渊来了,陛下怎么说,您便怎么做。”
太子盯着手中的酒杯,只觉沉的坠手,像被施了定身法,久久都不出声。燕帝见状有些怒了,重重拍着床沿问道:“谢镜渊只是一个外臣,难道比你的江山社稷还重要吗!”
太子没动,闭了闭眼。
燕帝怒斥道:“心慈手软,如何成大事?!”
太子还是没动,眼睛悄无声息红了。
燕帝一动怒便咳嗽不止,撕心裂肺,好似要将肚腹里的五脏都咳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可知谢镜渊在军中人脉多深……朕活着尚且能压制一二……等朕百年……你初登皇位……资历浅薄……他若有二心……这天下你守得住吗?!啊?!”
无论过往如何,起码燕帝此时是真的为太子考虑。他竭力咽下喉中腥甜,急切等着太子回答,然而一直安静跪在地上的太子却忽然将手中酒杯狠狠掷在了地上——
“嘭——!”
酒杯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毒酒溅了一地。然后滚动两下,轱辘没入了角落阴影。宫女太监俱都吓了一跳,齐齐跪地请罪,胆战心惊。
燕帝也被太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他震惊抬眼,却见太子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红着眼眶一步一步后退,离自己越来越远。额角青筋暴起,好似一头发怒的狮子。
太子缓缓抬手,指着风烛残年的燕帝一字一句道:“你自己薄情寡义,也想让孤跟你一样薄情寡义!你自己恩将仇报,也想让孤跟你一样恩将仇报!你自己众叛亲离,也要孤和你落得一样的下场!”
“孤不要!孤不要!”
太子眼中都是恨。他想起谢壁,那个唯一不嫌他愚笨,将他视为亲子对待的师父,他想起皇后,那个给他做糕点,缝衣裳的母亲,但是这些人都死了,都死了!
死在面前这个狼心狗肺的人手里!
他指着燕帝痛骂,声嘶力竭:“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孤不是!”
太子用力捶着自己的胸膛,悔痛交加:“孤以前有师父!有挚友!有母后!是你毁了这一切!”
“你杀了谢壁!你杀了母后!现在还想杀了镜渊!你要死便死,这皇位爱给谁就给谁,孤一点也不想要!孤不要你听明白了吗!”
“你知不知道孤多恨你!孤多恨你!孤一点也不想当你的儿子,孤去当乞丐、去当罪奴,也不要做你的儿子!”
太子忽然箭步上前,用力攥着燕帝的肩膀,双目赤红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神情凶狠道:“孤日后会儿孙满堂,孤日后会挚友成群,孤会比你快活一百倍一千倍!你带着你的皇位皇权进棺材,日后虫蚁啃食,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
他滚烫的眼泪大滴大滴掉落,掉在燕帝手上,掉在锦被上,烫得让人心慌。
“你杀忠臣,灭贤妻,孤就算死了也要让天下人知道你肮脏的往事,你会遗臭万年,你会受世人唾骂!”
随着太子字句道出,燕帝一口气梗着上不来,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他双目外凸,颤颤巍巍指着太子,似乎想说什么,却连句完整话都吐不出来:“你……你……”
太子松开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燕帝指尖颤抖,似乎想攥住他的衣袖,面庞瘦削苍老,神情狰狞,好似要择人而噬,身形因为过度前倾而噗通一声掉下了床,喘着粗气:“你……你……”
燕帝想说些什么,但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好似外间急急的风雨,正在渐渐归于平静。末了忽的喷出一大口鲜血,瞪眼看向前方,维持着那个浑身紧绷的姿势许久未动,片刻后,趴在地上不动了。
众人俱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
过了许久,老太监才壮着胆子上前,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而后面色一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仓惶失措:“陛下……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太子闻言怔了一瞬,他盯着燕帝的尸体,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只觉浑身力气都被尽数抽空,扶着柱子缓缓下滑,脸色苍白如纸,好似丢了魂一样。
楚熹年与谢镜渊就在殿门外面,燕帝派出去报信的小太监此时正被人捆着扔在了墙角。他们听见里面的动静,面色微变,恐太子出事,直接推门冲了进去,却见燕帝早已死去多时,一群宫女太监神情惊恐,抱头哭泣。
太子就坐在地上,呆呆傻傻,目光无焦距的盯着一处。
楚熹年慢步上前,在他面前倾身蹲下,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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