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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1节

      萧璃闭上眼睛,泪珠沿着眼角滚落。
    霍毕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举着油灯,无措地站着。
    “他们,可是已经给兄长收殓了?”萧璃想到了什么,问道。
    “是。吕太常已带着一应物品器具来了东宫,陛下命裴晏督办太子殿下的治丧事宜。”
    萧璃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又问:“那墨姐姐呢?”
    霍毕一滞,没有回答。
    萧璃看着霍毕闪躲的模样,便都明白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若是没迁怒我,定然迁怒墨姐姐。霍毕,你实话告诉我,墨姐姐的尸身如何处置了。”
    “这……”霍毕脑中转瞬间想了好多种说辞,却沮丧的发现没一个能骗过萧璃,只好实话实说,“陛下不许两人同棺,裴晏说他会处置好杨墨的尸身。”
    “不许同棺……不许同棺……”萧璃红着眼笑了起来,然后猛地捂住心口,像是再坚持不住,倒在床上,整个人如同虾子一样蜷缩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霍毕慌了神,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萧璃。她虽然周身完好一点伤痕都无,却无端给霍毕一种已然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满身裂纹的花瓶,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骤然碎裂一样。
    “我心里……好疼,真的好疼啊……”萧璃蜷缩在床上,死死按着心口,一声声喊着疼。
    “你……你是真气又紊乱逆行了吗?”霍毕一惊,连忙握住萧璃的手腕探她脉搏。刚才她昏迷时他才给她推过气血,照理说不应该有什么让人疼痛的暗伤才对。
    这一探脉,就如霍毕所料,并无任何内伤,但萧璃却还是一声声喊着疼,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嘴唇也被深深咬破,满嘴的血,但萧璃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还在死死地咬。
    “哎,你别再咬了。”霍毕束手无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终于想到了办法,快步走了出去。
    ……
    “霍将军,你在干什么?”刚刚将灵堂设好,裴晏来到萧璃所住的院子,却见到霍毕在鬼鬼祟祟点着什么。
    “嘘!”霍毕听见,立刻让裴晏安静,他往房里看了一眼,然后把裴晏拉远了一些,这才低声说:“我在点迷香。”
    “迷香?!”裴晏神色瞬间一冷。
    “萧璃她……”霍毕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才道:“她一直捂着心口喊疼,我探脉又探不出什么毛病……这应该是心病,我捉摸着,让她睡下可能就好了。”
    听到霍毕的话,裴晏闭上眼睛,盖住了眼中神色,半晌才道:“霍将军,东宫应当有安神香备下。”
    “你当我傻吗,我问那个陈公公要安神香了,但根本就没用。”霍毕也是无可奈何,若非实在无计可施,他也不愿出此下策,“迷晕了总好过让她继续这么疼下去。”霍毕眼中满是焦急,“从前只知道她与太子殿下关系要好,却不知这关系会让她心伤至此,理智全无。”
    裴晏的目光从萧璃那边收回,低声道:“殿下垂髫之年便失了怙恃,算是被太子殿下一手带大……殿下视他如兄如父,如今太子骤然离世,她怎会不心伤。更何况还有杨墨……”他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怎样独自挨过这一日的。裴晏脑中想起陈公公所说,她接连送走杨墨与萧煦……袖中的手狠狠握紧,又骤然无力松开。
    “杨墨便是杨大将军的后人?我从未听阿璃跟我提起过。”霍毕是今日才知道东宫还有这一人。
    “杨墨身份敏感,是东宫至密的存在,殿下怎会轻易对旁人提起。”裴晏心神稍有涣散,于言辞上露了些破绽。
    这话莫名让霍毕不太舒服,他目光审视地看着裴晏,问:“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你一直知道?”
    裴晏回过神,他抿了抿嘴角,而后道:“我到底做过太子殿下几年伴读,心中有所猜测,却也是今日才得了证实。”
    霍毕还想再问,可这时房间里却再次传来了萧璃喊疼的声音。
    “迷香都没有用处,这得是多疼。”霍毕现下彻底无计可施,总不能再去劈她一手刀让她晕过去吧。
    裴晏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霍毕跟过去,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管玉箫。
    裴晏拿着箫走回庭院中,霍毕看去,见那玉箫质地极好,周身也没什么灰尘,显然一直被保养地很好。
    月色凄凄,箫声却悠扬,清冷又不让人觉得悲苦。裴晏长身而立,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衣袖带起,显得他更为单薄。可这单薄身躯中却又好像有着无穷的力量,支撑着悠扬箫声,从月上中天,到东方既白。
    随着箫声响起,房中的痛呼□□声竟然真的逐渐消失了,令霍毕震惊不已,惊喜莫名。
    房间里,萧璃脸上的痛色逐渐褪去,人渐渐沉沉睡去,意识也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兄背我!今日跟萧烈打架,被他咬了腿。”
    “什么?可受伤了?”
    “嘻嘻,没事,我也啃了他的胳膊,留下了牙印!”
    “实在是想象不出你们打架的姿势。”
    “阿兄背我,背我嘛!”
    “好~怎么就知道跟兄长撒娇?”
    “当然是因为只有阿兄会宠我呀!”
    “你呀……拿你没办法。”
    第132章
    停灵七日, 萧璃便在灵前跪足了整整七日。
    期间朝臣宗亲来灵前祭奠,不论是跟萧璃有交情的,还是跟她结过怨的, 萧璃一概不理。
    不论来人是行礼问好,宽慰节哀, 又或是说些明面上安慰暗里挑衅的话,萧璃都好像没听见一样, 眉毛都不曾动过一下。
    太子如今骤然离世,就只有萧璃和东宫的一众奴仆侍卫为他跪灵守灵。
    第一天夜里, 天上又落了雪, 灵堂上, 萧璃跪着,陈公公在烧着黍稷梗, 裴晏撑着伞,于漫天风雪中走来。
    “陈公公年迈, 下半夜就去休息吧。”裴晏走进灵堂, 低声对陈公公说道。
    陈公公看了一眼萧璃,见她并无任何反应,然后起身行礼, 退了下去。
    裴晏拿过蒲垫,跪在了萧璃的身边。
    “殿下如今可是已经冷静下来了?”裴晏问道。
    萧璃看着棺前的牌位,没有作声。
    一直到三更的梆声响起,萧璃才终于开了口:“我该, 怎么冷静。”
    裴晏转过头, 看向萧璃。
    “阿晏, 我没有兄长了。”萧璃的唇颤了颤, 说:“我今晨醒来时, 发现景致依旧是那个景致,日头也还是那个日头,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但兄长和墨姐姐已经……留在昨日了。”萧璃一边说,眼泪一边滚滚而落,而她却仿佛毫无觉察,“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从今日起,我再也见不到他们的音容笑貌了。”
    “殿下……”裴晏闭眼,压住眼底的哀色,咬牙道:“想想你要做的事。”
    “是啊,我要做的事。”萧璃重复,“我怎么敢忘呢。”
    “阿晏。”萧璃转过头,看着裴晏的双眼,问:“你会,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裴晏对上萧璃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最后终于有声音嘶哑而出,道:“我会。”
    “我会一直在殿下身后,直到再也走不动的那一日。”裴晏双眼泛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记住了。”
    “唯有一事。”裴晏道:“若真到了再也走不动那一日,我希望是殿下送我离开。殿下,可能应我这一事?”
    萧璃定定地看着裴晏,眼中带泪,却笑了出来,“可以。左右是我亲自送了墨姐姐,送了阿兄,也无妨再加你一个。”
    “殿下一诺,裴某记住了。”裴晏看着萧璃脸上的泪,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抬起。
    如此便足够了。
    “可你若活不到七老八十,也别指望我会对你有好脸色。”萧璃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说。
    “裴某谨记。”
    *
    王放下了衙回到府中,见崔吕王谢四人在自家花园的亭中围坐。
    “你们怎么都跑到这儿来了?”王放走过去,见亭子里燃了炭盆,并不算冷,这才放下心问道。
    “太子丧期,不可饮宴,绣玉楼如今也是早早打烊,我们有话想说,便只好来此了。”王绣鸢老老实实回答。
    吕太常要忙着太子治丧之事,崔侯爷家人员复杂,谢尚书公事繁杂,也就王家庭院大,可勉强一聚。
    “有什么事你们非要现在说。”王放头疼问道。
    “我跟阿霏是未出嫁的女眷,不可去东宫祭拜。”王绣鸢不高兴地说:“我想问问阿璃如何了。”
    王放一愣,然后便没再说什么,而是顺道坐在空着的石凳上,叹了口气。
    “还能如何,公主殿下一直为太子殿下跪灵,至今日已整整三日,水米未进。”
    “我听阿爹说,东宫那两位,都是在阿璃眼前走的……”吕修逸说。
    “一日之间接连送走两位至亲,还如此突然。”王绣鸢一手捂住心口,说:“阿璃她,她得多难受!”
    吕修逸跟着点头。
    “诸位,现在更该想的难道不是如今的朝局吗?”崔朝远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储君没了,今后的局势,可就复杂了。”
    吕修逸与王绣鸢闻言,一同谴责地看向崔朝远。
    “你的好友如今正经历着巨大的苦痛,你还有心思想朝局?”王绣鸢难以置信道。
    吕修逸继续跟着点头。
    没想到,这一次一向懒得与他们争论的谢娴霏却站在崔朝远这一边,说道:“太子既嫡且长,储君之位无可辩驳,如今他没了……那其他几位可就有的争了。你我几家父兄都为朝廷要员,怕是要难以独善其身。”
    “也没有很大悬念吧。”王绣鸢说:“论出身,论能力,论势力,怎么看这皇位都是三皇子的吧,可恶,以后见到范炟要绕道儿走,不能随便揍他了。”
    吕修逸还是跟着点头。
    “怕是未必。”谢娴霏低声道。
    “阿霏你说什么?”王绣鸢问。
    “没什么。”谢娴霏淡淡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萧杰能否登上帝位,那还要问阿璃愿不愿意。
    崔朝远对着谢娴霏举了举杯,也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
    第三夜
    “你是打算在这里跪足七日七夜吗?”霍毕站在萧璃身后,得知她三日水米未进,便趁夜来了东宫,想劝她多少用些吃食。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霍毕叹了一口气,在萧璃身边坐下,“你要跪就跪吧,我也拦不了你,但生死终有命,逝者已矣,你也别太难过了,说来说去,论伤人至深的,是七情而非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