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们沟通为什么这么难?”
因为被那一吓唬,我不愿意松开我的孪生兄弟的手,我的孪生兄弟也不松开我的手。那些仆役们劝了我们两句,见没有效果,虽然看起来有点为难,却也没有再劝,给我们各自披上了一件绣着银边的黑色斗篷,接着便引我们走出房间。外面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大厅,一个男人守在门口。他“感觉”起来和刚才那个父亲,魔王,很像——强大到可以轻易毁灭我们,被他深蓝色的眼睛盯着看一看,我就怕得不行。我低着头,把瓦尔达里亚的手抓得更紧。这是什么地方?奇幻异世界?刚才那个人自称魔王……是我知道的那种魔王吗?
这群人,是人类吗?还是说……看起来像人,但不是人的野兽?
沉重的大门关上后,我听见周围那些仆役在窸窸窣窣地行礼。
“德拉法伊奥大人……”
“怎么回事?”
“殿下诞下了拥有真名和领主力量的孪生子。不过,两位不愿意松开彼此的手……”
“你是谁?”我听见瓦尔达里亚提问,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地又想通过思维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然而,他什么都听不到。我们不能再通过那种方式沟通了。
幸好,对方没有像刚才我们父亲那样,为他“自行其是”地开口而惩罚他。简直可以说态度完全相反——我听见窸窸窣窣声,抬起眼睛,看见这个人居然恭恭敬敬弯下腰,对我们行礼。
或者应该说是,对瓦尔达里亚行礼?
“我是宫廷总管,伊利安的伯爵,德拉法伊奥。如果您不理解这些词语的内涵,稍后这些仆役会为您解惑。可以斗胆请您松开您的姊妹的手吗?他们要送您二位去您各自的宫室,从这里到那边的距离并不近。被他们抱起来而不是靠自己走过去,路上花费的时间更短。”
“各自的?”
“……是的,各自的。容我赞许一句——您的智力真是出众。”
我和瓦尔达里亚要被分开了,接下来的状况,我要一个人面对,一个人处理了。
其实,我不是个容易胆怯的人。可是被丢在空虚的黑暗里折磨了很久,在那种黑暗里没有指望地等待了很久,好不容出生,又因为说了句话被人割伤手臂——我好害怕!这个地方的一切!瓦尔达里亚是这个可怕的异世界里我唯一不害怕的熟悉的人了。
我不想和他分开。
但是……我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这个宫廷总管。感觉他那副表情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这样继续耽搁时间了……所以……还是……
“我们要住在一起。”我听见瓦尔达里亚说。
……欸,可以就这样直接说出来吗?对方会同意吗?
果然,那个宫廷总管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您二位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不必——”
“我对你说:我们要住在一起。告诉我,如果不可以,理由是什么?”虽然他的声音是孩子,而且也没有语气,但是遣词——好硬,好凶啊!万一惹恼了对方,这个总管像刚才我们的父亲打我一样打他怎么办?我担心地攥紧了他的手,打量着总管的表情。
他的表情是:在斟酌,在思量。
最后,他说:“传统如此。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的传统。既然这是您二位的愿望,遵从一下倒也无妨。他们会把您二位送到一个地方,让您二位从此住在一起——现在,可以请您松开您的孪生姊妹的手了吗?”
居然就,答应了?
瓦尔达里亚转过头,看向我。他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我好像能感觉出他的意思:他在问这样行不行。
行!当然行了!就算不行,也不能继续胡搅蛮缠,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地位,自己可以干什么的时候,还是应该少说话做事多听多看。
我先松了手,接着,他也松开了我的手。有两个人过来把我们抱起来。这行人又向这位宫廷总管欠欠身。然后,简直就像是变魔法——也许不是“像”,就是在变魔法!——我感觉自己瞬间移动了。
一瞬间,到达了另一扇门口,大门打开,又一瞬间,来到了另一个地方。瞬移,瞬移,瞬移,眼前的场景眼花缭乱,有时候是昏暗的长廊,有时候是富丽堂皇的大厅,有时候是楼梯——啊,感觉有点晕车……
总算停下来了,我被放下。好大的房间啊,真的像宫室一样,典雅又华丽。就是配色有点压抑……是深红色和黑色……
头顶上,有许多灯,很大的一盏枝形吊灯,还有别的小的吊灯,或者嵌在天花板的灯,一起把这个房间照耀得非常明亮。
“那是魔晶灯,大人。”刚才抱着我的人轻声对我说。她是一个深棕色头发的漂亮姐姐。
“噢……魔晶灯……是……”我想问,什么是魔晶。但是一直以来,我和瓦尔达里亚交流都是我说中文,他说这个世界的语言,结果导致现在,虽然我听力满级了,但是口语表达——完全不行!一个简单的问题说的也磕磕绊绊。
“魔晶灯是什么?”瓦尔达里亚替我问了出来。唉,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说话磕磕绊绊的人是他,现在,倒成了我了。
另一个人开口讲了起来。魔晶灯是魔晶做的灯,魔晶是把魔力注入天然晶体后形成的东西,配上适当的魔法阵,就可以在启动魔法阵的时候发出亮光。魔法阵是用附魔性高的涂料绘制的可以引导魔力流动的图案,不同魔法阵可以发挥不同的效果。魔力是一种力量,我们天然就可以感受到。现在,请我们闭上眼睛,感受自己体内的魔力吧。
我发现这个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周围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刚才那个站在我身边的姐姐也是,退开我好远。一下子,我们周围出现了一个空旷地带。
“就是之前那样吧?”瓦尔达里亚说。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微微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那盏华贵的吊灯。我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力量涌动起来,接着,像刚出生时他做到过的那样,他把那种力量释放了出来——一团黑色,凝聚成一团锋利的尖簇,冲向了吊灯。
哗啦——
碎片四处崩溅,我们周围的人惊呼出声。刚刚那个为我们从魔晶灯引入魔力的人非常镇静,不慌不忙地做了和瓦尔达里亚同样的事——释放出那团黑色的力量。但他的凝聚出的黑色要更规则,更平整。
他为所有人挡住了碎片。
“您做的很好,”他对瓦尔达里亚说,“只是,请容我提醒一句,把魔力释放出来时,请考虑一下后果。肆意地释放魔力可能伤害到自己,或者周围弱小的生命。”
“‘弱小的生命’?”瓦尔达里亚问,“你的意思是,你们吗?”
“……是的,大人。我们非常弱小,被您二位的魔力穿透心脏或者头,就会死去。您理解什么是死吗?”
“我理解死。但我觉得,你似乎没有那么容易死。”
“承蒙夸奖,不敢当。您二位是魔王与魔后的子嗣,继承了魔王强大的力量,一出生就拥有真名,达到了领主该有的实力。即便还没有正式开始学习精细的战斗技艺,仅凭天生的感觉,若您二位想要对我们出手,九成九的概率,被命中的人会死。”
他说到这里,跪下来。我们周围其余人也哗啦啦跪下来。
然后,他对瓦尔达里亚说出了这句话:“您现在可以尝试一下。”
……什么?
我环顾四周,只能看见低垂的脑袋,虽然我现在是个只有那么高的小不点小孩,也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我能从几个人正在发抖的身体看出来,他们很恐惧。
我看向瓦尔达里亚,他也正在看着我。他想试吗?
“我不想试。”他对我说,“该你了。”
松了口气……
好吧,该我了。回忆刚才做到的事,再重新做一遍。但是那时候,很慌张,而且一心想的是切开眼前的阻碍……现在我当然什么都不想切啊,万一伤到人怎么办!刚刚都听到了,他们很容易被杀掉。
……好可怕,很容易就被杀掉……这么轻易地,就会死……但是,也有点庆幸的感觉……我不是穿越成了他们,我是穿越成了这个更强的,什么领主什么什么……虽然,面对魔王,还是很容易就被杀掉……
天啊!这是什么鬼地方!
心烦意乱,而且本来也还不太熟悉那种我此前二十年的地球人生涯里都没经历过的感觉,掌握过的力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什么都没放出来。
“若是瓦琳娜瑞亚大人觉得很困难,不用心急,不妨到另一个房间去慢慢练习,我等先陪瓦尔达里亚大人——”
“不,我想等她。”瓦尔达里亚打断他。
“这……若您早点完成——”
黑色的尖簇骤然冲向他的脑袋,我吓了一跳,拽住瓦尔达里亚的手:“瓦尔德——”
他捏了捏我的手。那团尖簇没有戳穿这个仆役的脑袋。
“和你们沟通为什么这么难?”他对他说。
“非常抱歉,请您饶恕我对您的冒犯,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魔力散去了。
“十分感激您的仁慈。”
“这就是‘仁慈’?”瓦尔达里亚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这不是问那个仆役,而是在问我,但是那个仆役没有意识到。
“是的,大人,这就是仁慈。”
我对我穿越后的孪生兄弟摇摇头。这不是仁慈。
“哦。”瓦尔达里亚说。那时候在黑暗里,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他的思绪,听他“哦”的时候,没有感觉这么毛骨悚然,因为那时候不知道他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用他那双和魔王一样的猩红的眼睛盯着我看。当他移开视线时,我情不自禁感觉到心里轻松了一下。
他抬起另一只手,黑色的魔力释放出来,悬浮在他这只手的周围。他把这团黑色放出,收起,再放出,改变形态,操纵它们运动。他在某个时刻瞟了我一眼,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在给我做示范。
于是,刚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被另一种温暖的感情取代了。虽然好像不是人,虽然好像有点可怕,但他还是我认识的瓦尔德。
不能让他这么白等。加油啊,陈诚,连真小孩都能迅速掌握的异世界魔法,你也一定可以很快掌握!
闭上眼睛,感受那种力量,操纵那种力量,释放那种力量,让它流转,让它活动,让它改变。我成功了。我感觉到手边,另一团力量在接近。他的魔力在碰我的手,于是我也用我的魔力去碰他的手。我们握住了彼此的魔力,同时操纵着自己的魔力改变形状,缠住对方的手指。啊,孩童的身体好笨拙,手指居然还不如魔力灵巧。
我睁开眼睛,看见我们两个的指尖碰在一起。我又一次抬起头看向他,对他笑了。这一次他不再面无表情,他牵了牵嘴角,仿佛是在学习如何像我这样笑。
接着,我看向那个教导我们魔力知识的仆役——或者还是该叫他老师呢?——一副震撼的表情看着我们。
“真是……天才啊……二位……”他说,“这么精细的操纵……即使是出生就拥有真名的贵族,一般也要花上个一两周呢,迟钝的,甚至要一两个月……那么,现在能不能请二位像我这样,把魔力变得柔韧而轻薄——”他示范起来,“一块布,一片甲片……啊,抱歉,您二位理解什么是布,什么是金属吗?这样的东西是布——这样的,是金属——”他用来示范的魔力随着他的话语变幻起来。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我们的老师那通身黑色的服装,是他的魔力变的?!
我于是张望起四周,仔细感觉,发现这些仆役里,有的人是穿着通身漆黑的魔力凝成的服装,但有的人却是穿着真正的布。为什么呢?
“很好,瓦尔达里亚大人。那么您,瓦琳娜瑞亚大人?”老师的呼唤把我的注意力拽回来。我一看——哇,瓦尔德已经为自己凝出护腕了。唔,我不能落后……手套,手套——呃,好像有点难,主要是我这个小朋友的手指分不太开……不分指手套好了!把护腕的部分弄成硬硬的金属……做好了!正想向身边的孪生兄弟炫耀,发现——他已经把答案抄完了,做出了一模一样的。
“非常好,二位。”我们的老师由衷赞叹道,“接下来,请尝试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身体裹住。”
“你的意思是裹住,还是做出像你这样的‘衣服’?”瓦尔达里亚问。
“……是‘衣服’,大人。”
我觉得瓦尔德肯定心里正在说:和他们沟通真是费劲!
凝出一套完整的衣服比凝出一部分衣服要难得多。特别是东西一多,面积一大,就有种顾此失彼的感觉。注意力花在这里,那里的魔力就散开了,手忙脚乱到处补窟窿,最后参差做出来了,但感觉,真的就只是“裹住”,而不是衣服。
不过,我们的老师还是赞叹说我们做的非常好。接着,他问我们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