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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明姝望着他。
他好整以暇地回望。
即使她使出这种逼婚的手段,只要他不开口,婚事便仍是未知数。暮明姝要说服的不只是一个大魏皇帝,还包括这位南蛮王子。
暮明姝闭眼,再睁眼时,她神色更淡、更凉。
她转肩与他并立,看向如棋盘的长安夜间流离灯火,阑珊夜景。
暮明姝道:“王子认为,长安如何,大魏如何?”
云延斟酌字句:“大魏自然地大物博,长安也是我生平见过最繁华的城镇。西域中没有一座城比得过长安的繁华。”
暮明姝道:“但是无论是大魏,还是长安,都不欢迎我的归来。”
云延挑眉:“哦?”
暮明姝眼中倒映着灯火重重:“不知道王子殿下知不知道我的身世。我自小不受我爹待见,后来跟着我爹打仗,我爹当了皇帝,所有功臣都有封赏,只有我被赏钱。”
她自嘲道:“我是公主,如无意外,一生本就不会缺钱。赏我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不过是看不起我女子身份,又忌惮我女子身份,不想我在长安待着罢了。最近两年,为了给我那太子弟弟铺路,我爹到处想法子把我嫁出去。但是在长安,我找不到一门好姻缘。”
云延抱臂不语,灯火在他眼中如星河一般缓缓流动。
暮明姝:“我想离开这里,想不受拘束,做点有意义的事。目前我唯一的机会,就是离开大魏,嫁入南蛮,重新开始。大魏长安,虽然是我的家,却不欢迎我。”
她喃喃自语:“我想给自己换一个家。”
她偏头看面无表情的云延。
她让自己露出几分局促、希冀、恳求的神情:“你看,我武功好,人也不蠢,我会学习南蛮话,学习你们的风俗。你可以不把我当妻子,把我当下属也无妨。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会辅助你,只要你……给我一个家。”
她说的情真意切。
骗人先骗己。
半真半假的谎言,将自己的心血淋淋地剖出去,自己动容,别人才能动容。
说到情深处,暮明姝几乎哽咽。
她恍惚间,有些难以分清话里的真假,几成是作伪,几成又是真的想脱离困境。她一直以来的疮疤不平不是假,她只是把疮疤当武器,将可怜当工具。
没有东西是她不能利用的。
云延终于侧过头,端详她美丽的面容,眼中的哀伤。
云延缓缓说:“南蛮和你想的不一样。”
他停顿一下:“我并不是受宠的南蛮王子,我被派来出使,你就应当知道我在南蛮受排挤的地位。你筹谋众多,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不觉得荒唐吗?”
暮明姝含泪笑:“王子的大魏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在云延挑眉时,她垂眼:“王子这么劝我,我就当王子对我心软了。无论在南蛮会遇上什么,我都愿意和王子殿下同进退。”
云延不说话,只抱臂看她。
他流离目光忽然一闪,突然向下方看去。暮明姝听到了动静,跟他一同俯视——
玩火的砸杂技人士走过这条街,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孩儿跟随着杂技人,拍手呼唤着“火火”“还要看”。杂技人为逗小孩开心,鼓腮吹动,手中火圈上下翻飞,火苗在半空中跳跃。
一重火被夜风吹动,向柳树下的白马扑去。
马受惊后狂鸣,将杂技人和小孩都吓得后退一步。马发狂之下挣脱缰绳,向前方市集疾冲而走。市集上人不多,零星灯火和叫卖喧哗声隐隐绰绰。
人们扭头看到疾奔而来的骏马,惊慌不住。仓促之下,许多人呆立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马疾奔而来。
高楼屋檐上的暮明姝目光一寒,她毫不犹豫地抢过云延背上箭筒中的一支箭,腿一踢,扔在瓦砾上的弓飞到她手中。
她拉弓如同满月,一只长箭带着凌厉杀气,向下方奔跑的马袭杀而去。但是马速狂快,距离过远,这支箭在半途上便失力,后劲不足。
眼看马匹要踩踏一人,暮明姝额上渗汗,再抽一箭只怕来不及。她大脑短暂空白时,听到极轻的一声“嗖”。耳畔边寒光洌冽,一把匕首飞了出去。
那把匕首投掷得又快又狠,在已经飞出去的箭尾一击,为箭加速。匕首“砰”地一声清脆砸地,同时间,箭只刺入骏马的脖颈。
白马轰然倒地,抽搐着,却没有爬起来。
人们惊险之余,欢呼不住,不由抬头向四方看,看是哪路高人救了他们。
高楼屋檐上,暮明姝回头,与云延目光对上。
她说:“你我齐力之下,无人可挡。”
云延眯眼,又露出玩味的笑。
他彬彬有礼:“你的诚意依然不够,殿下。”
暮明姝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抬手就断了自己一绺青丝。云延吃惊看她,因他知道大魏人将头发看得极重,绝不会轻易断发。
而暮明姝手持这绺发丝,下跪仰头,对着明月,发誓道:“暮明姝对月发誓,此生绝不负云延王子,绝不对云延王子刀剑相向。否则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云延沉默着看她。
他不说话,她也不起来。
在某一瞬,明月投到暮明姝身上,云延在她身上看到了片刻的温情、虔诚、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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