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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玥:“……”
    接受过现代美术教育的21世纪人类显然有一套独特的审美,她对自己双手的灵巧程度似乎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自若地将这发簪揣进袖口,又提了坛葡萄酒,便坐上了去步广里的马车。
    阿楚今日难得脱下了武士惯穿的短衣长绔,换了件厚重的绯色交输裙,又在外头套了件红斗篷,乍一看,真是喜庆得很。
    郭嘉从认识她那天起,就没看见过阿楚的女子打扮。他披着裘衣出来,拉开大门便看到一身赤色的阿楚,显然愣了一下。
    他先是心道:“这是谁?”
    待细细打量,才发现是自己的上司,便立刻侧身迎她入门,手又不自觉地摸上了鼻子,暗忖道:“难道最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喜事吗?”
    好像没有吧?
    阿楚跟着郭嘉走了两步,看到典韦还在院子里舞他的双戟——据郭嘉说,他回了雒阳后觉得无事可做,没有士兵操练,就只能折腾自己,每天鸡鸣而起扰人清梦,恨不得把奋斗二字刻在脑门上。
    阿楚见典韦似乎有话要和郭嘉说,便打了招呼,先一步进了书房。
    她解下斗篷,毫不客气地将火盆拉到榻边,伸出手取暖。
    郭嘉一拉开门,便看到她的安闲模样,不由笑了。作为暂时住民,他也只好客随主便地给她倒了杯茶,看着热气腾起来,才推到她面前:
    “主公不是打算开春前闭门不出的吗?怎么今日想起来嘉这里了?”
    阿楚若无其事地绕过“闭门不出”这个倒霉话题,也笑眯眯地说:“来给奉孝送礼物了啊。”
    郭嘉看了眼墙角的葡萄酒,还没开口,忽然看见阿楚从袖中摸出一只崎岖的木箸,头粗尾细,长得有点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掂量了下,觉得这东西应该不止是根筷子,很有预见性地等着对方开口。
    “我从今晨就开始削了,最近总有不长眼的上门,我装了好几天病,只能在房间削削木头了——给,你的发簪。”
    郭嘉:“……”不是暗器啊。
    他镇定自若地接过这支相貌险恶的猫头簪,努力挤出一个“欣喜若狂”的表情:“多谢主公!”
    阿楚深沉道:“或许这种高深的艺术对本朝有些人还为时过早,但你总有一天会懂的。”
    郭嘉感激涕零:“我想那一天还是算了吧。主公今日来,难道只有这件事吗?”
    和聪明人打交道真是没什么成就感,郭嘉写下那封回信时,大约就已经猜到了她会过来。
    “当然不止,”提到正事,阿楚很快收敛了笑容,挺直了腰板,“奉孝的回信我看到了。你说得不错,雒阳政事错综复杂,浑水摸鱼之辈不在少数,只会耽误我的大事,自请去凉州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我过两日便给皇甫义真去信。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要问问奉孝,你是愿意留在雒阳,做陛下的‘文学掾’,还是与我去苦寒边境,平定羌乱呢?”
    高玥跟在她身边这么久,自然是会跟着她的,典韦和郭嘉却未必。
    边疆清苦,羌人勇悍,阿楚的身份又格外特殊,朝中政客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以为给了她出面的机会已是大恩大德了,怎么能够想着和男子一样论功行赏呢?
    跟着她走,只会有苦劳。
    郭嘉却好像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似的,听她开口,有点愕然地看向阿楚,默了片刻,忽然反问:
    “主公觉得嘉会不愿随行吗?”
    阿楚也怔了,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答道:
    “奉孝是知道我处境的啊。”
    “……”
    她顿了顿,对上郭嘉闪烁的浅色瞳仁,轻轻叹了口气:
    “奉孝,这并非我妄自菲薄啊。这条道路荆棘遍地,有几个人愿意面对呢?
    你们若是愿意,选择留在这里,依然能够成为我的助力;若是随我出行,也只会平添劳苦。”
    就算是阿楚自己,踏上此途的勇气也多来自对“历史”本身的认知。假如她不知道汉朝将亡,天下终成乱世,也不会轻易夸下海口,说要改变的。
    可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啊。这世上因看不到主君前途而弃职而逃的人又有多少呢?留在安逸的首都雒阳,对她对部下,或许都是件好事。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郭嘉不可能不明白。他几度想要开口打断她,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阿楚说得完全正确。
    “臣亦择君”的重要标准,便是看主君究竟能站到怎样的高度。
    阿楚如今前路未定,跟随皇甫嵩前往西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能考虑到这一点,作为下属,本该为之欣快才对。
    然而——
    “然而,主公最不该问的就是嘉啊。”郭嘉摩挲着坑洼不平的木簪,拇指在钝滞的簪头磨蹭着,似乎是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
    “嘉在春末和主公说的话,到现在也作数。我因主公选择的道路与远大抱负而追随你,便不会因沿途的棘刺而退却,主公不也一样吗?
    “更何况,跟随皇甫将军的提议出自嘉手中,我又怎能看着主公只身前往凉州呢?我在这件事上的回答就是这样——相似的问题,还请主公之后不要再问了。”
    阿楚本想纠正他话中的“只身”,想告诉他还有高玥陪同,可对上郭嘉认真的眼神,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作为人主,她必须慎重对待来自下僚的坚定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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