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 第62节
因为大家初入考场都还有点紧张和不适应,这样安排可以让考生很快进入状态,并学会平衡答题和做饭休息的时间。
第一天的题量不大也不难,谢良臣很快就写完了,等检查没有问题之后,他开始生火准备做午饭。
号房总共宽度大概只有一米多一点的样子,长也不到两米,总面积大概只有两个多平方,因此若要做饭,则需得把两块木板全都取下来放到一边。
谢良臣束手束脚的坐在带来的小板凳上,然后取出风炉,开始用小铁锅煮饭。
他这次做的是焖饭,也就是把米和水放下去之后就不管了,等到快熟时,再将腊肉和蔬菜放进去一起焖,等再过片刻米饭熟了,上头的菜也一并做好了。
锅中已有饭菜的香气传出,谢良臣掀开锅盖看了看,做得很成功,看来之前的手艺没白练。
只是才刚舀饭开始吃,空气中的烟气就开始变浓,熏得他有点难受。
被呛得咳嗽两声,谢良臣知道应该是隔壁考生不太会生火,导致浓烟弥漫,于是又取出钉锤,将前头的油毡布钉得更紧了些,尽量阻挡黑烟飘进来。
他这边刚吃完饭,隔壁也渐渐有米香味传出,只是闻着像是在煮粥,因为谢良臣没闻到除了米香之外的其他味道。
煮粥是会试时很多考生的第一选择,一是煮粥十分的简单,二就是可以一煮一大锅,再加上天冷,就是放上两日也不会坏,一次煮好,下次热热就行。
谢良臣也曾想过要不自己也煮粥算了,可是一想到连续九天顿顿喝粥,他就记起以前考试顿顿吃馒头的恐惧来。
会试连考九天,还是在这么个小房子里住着,人本来就容易抑郁心情低落,要是再加上吃得不好,那简直就太痛苦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发挥。
所以最后想来想去,谢良臣还是决定丰富一下自己的饮食,不仅带了腊肉丁,还带了风鸡、干鱼,蔬菜则带了南瓜和土豆,另还有晒的干菜。
这些食物虽然都被他切成了丁,但是因着种类不同,所以他也可以换着口味吃,倒也算得上丰富。
至于晚上的食物,谢良臣带的则是易存储的糕饼。
吃完午饭,谢良臣在号房里转了几圈,消消食,隔壁却传来一阵茶香,对方竟还煮上茶了。
谢良臣端着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有点羡慕,不过他对喝茶没什么强烈的执着,自己带的东西全都是必须品,至于其他,未免分心他干脆全舍了。
消食过后,谢良臣再次检查了一下试卷,见答题无错,便开始誊抄到正卷之上。
自从跟着盛平顾开始读书,谢良臣书法进步很大,以前虽然字迹也算优美工整,但却只有形而没有神,被盛平顾不知打击过多少次。
不过他说完之后却也不白说,会将自己收藏的字帖拿出来让他学习,还会适时指点,因此谢良臣如今这笔字已经写得很是能入眼。
誊抄完后,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谢良臣让试卷在一旁晾干,等交完卷,自己则又开始走动起来。
这天是真冷,尤其是当人坐着一动不动的时候更是如此。
炭盆里的火已经熄灭,只剩一点余烬还有些微的温度,谢良臣便将火盆端到了里头,看能不能将号房烤热一点。
考场提供水、火,因此木炭是统一发放的,只是不多,谢良臣得用它们煮饭烧水,所以取暖就不怎么够了,便是白天的火盆,也是为着考试特地留出来的,所以晚上就没有了。
在号房里转了会,感觉身上暖和不少,谢良臣这才重新将木板搭好,然后穿着衣服,裹着被子睡了。
穿衣睡觉实在不怎么舒服,晚上他还因此醒来好几次,不过至少不是冻醒的,因此早晨醒来后他的精神倒是也没受太大影响。
就着温水吃了点心,谢良臣拉响铃铛表示自己要去厕所。
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这次厕所的环境没上次那么恶劣了,不过人一多,到底还是腌臜,所以他还是尽量避免少来。
回去后不久,考卷下发。
这次考试的内容是经义,与乡试一样,前两道问“修身”,后三道则是问“治国”。
说到问国策,肯定是策问最重,但是经义因为也是“议论文”的写作形式,所两者也有部分交集。
但若因此将两者混为一谈又不对,因为两者侧重点不同。
《汉书·萧望之传》里有言,“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后唐代学者颜师古对此做注道:“对策者,显问以政事,经义,令各对之,而观其文辞定高下也。”
也就是说,策问,主要是在问考生政事政见,而经义则更看重考生写作辞章。
当然,若是经义写得好,那边说明考生在辞章上无可挑剔,若后面策问又能见地深刻,则必定出彩,这也是历来科举考试把策问放在最后的原因。
修身的经义题,上次考的是《孟子》,这次则考了《春秋》和《论语》。
题目分别为:
“欲论人者,必先自论,欲知人者,必先自知,欲胜人者,必先自胜。”
此题并不难解,甚至其中意思堪称白话,不过这里还对应了老子的“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所以考生在答题时,要能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来阐述,而不能只答试卷上问的这一句。
至于考的《论语》内容,则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此句话的表面意思是,只有自己修身立德站稳了,才可能去帮主别人不摔倒,自己成就发达了,才能兼济天下众人。
从表面上看,此句颇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意味,其实并不是。
且这里也没有要以大义来掩盖自己想要功成名就的意思,表示自己要兼济天下,就得先自己站稳且发达。
要是这样理解,就太狭隘了。
孔子实际隐含的意思是说,凡为人处世,需得推己及人,比如你想“立”,那么别人也一样,你想“达”,别人自然也是如此。
那么这时该怎么做呢?君子便该将自己所要达成的目标,推己及人的转换成实现别人同样的目标。
即克己利他,与人为善,此方乃君子之风。
圣人就是圣人,若世间读书人皆能按照所学东西修身处事,那么天下大同估计早就来临了,可惜人性都是不可仔细揣摩的。
谢良臣仔细解了题后便开始写初稿,等题做完,时间差不多也到中午了,他便将身后木板取了,把风炉点上,一边开始焖饭,一边开始站着誊抄试卷。
只是写着写着,旁边又有浓烟冒出,同时伴随几声呛咳,看来他隔壁的考生对生火还是不太熟练。
谢良臣也被熏得不轻,加上烟雾进来,号房内光线暗淡了些,他便将油灯点燃,拨亮灯芯,然后取了为臭号特地准备的口罩带上,将题誊抄完毕。
这边晾着卷子,那边饭也做好了,谢良臣这次没再用碗来盛饭,而是直接拿勺子从铁锅里舀,就为一会少擦洗一个碗。
今天做的是风鸡肉焖土豆,谢良臣甚至还带了干韭菜和干葱花,此刻饭一焖熟,便有浓烈的香味传出去,他答了一上午的题,肚子早饿了,现在吃上这么一锅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连带心情都好上不少。
他这里的饭菜实在太香,引得门口的士兵都从毡布的缝隙里偷看了好几眼,谢良臣甚至觉得自己还听到了对方咽口水的声音。
吃得好心情也好,谢良臣觉得这也算是对自己的奖励吧,因此等吃完擦洗铁锅的时候,他都觉得没那么烦了。
拿胰子净了手,谢良臣将脏水倒进小桶中,然后趁着去上茅厕的功夫,把脏水提出去倒了,这才回房准备继续答题。
后头三道问“国策”的经义也不难,只最后一道题目却不再是“通章题”而是“两扇题”,稍微难一点。
所谓“通章题”,即将文中句子完整写出用作题目,而“截下题”则是截取上文四字,而省去下文,至于“两扇题”,则是题目由对称的两组句子构成,但是意思却是相反的。
这其中有两句是相连的,也有两句分别截取自两段的。
两句相连的还好说些,毕竟有逻辑关系在,但是若题目选自不同段落,则比完整写出整段句子的题目要难很多,因为光是在审题上就会很容易出错,也容易让考生抓错重点。
比如这次经义,最后一题就是“作归禾,作嘉禾”。
这两句都出自《尚书·周书 》,其中前一句“归禾”原文为:“归禾。唐叔得禾,异亩同颖,献诸天子,王命唐叔归周公于东,作《归禾》”。
后一句原文为,“嘉禾。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其中前一句的意思是:什么叫“归禾”,即说唐叔得到了一株双穗同生的稻谷,觉得这个奇异的穗子代表祥瑞,所以进献给了周成王,而周王得了这双穗之后,立刻又让唐叔拿着这代表异象的穗子送去给东边正在打仗的周公,这就是归禾由来。
而后一句意思则是:什么叫“嘉禾”,周公得到了周成王特地命人送来的双穗稻谷后,沿途一路宣扬这是天降祥瑞,这就是“嘉禾”的由来。
从表面上看,这题不过是说成王刚继位,底下人为讨好他,所以献了双穗稻子,而身为侄儿的成王却挂念仍在远方征战的周公,所以又把这祥瑞送去给了叔父,最后作为叔父的周公,又感念天子德行,将此美事传扬天下,道归禾、嘉禾。
其实这里头的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武王立周朝之后不过两年就因病去世,然后年仅十三岁的成王继位,因为年纪太小,所以身为文王儿子,武王弟弟的周公便成了辅政大臣。
自此之后,不仅国内政事皆由周公掌管,就连在外用兵也是周公行令,几乎就是代天子掌权,而周成王则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与此同时,武庚和管叔还在造谣周公有谋反之心,实际是两人自己想要谋反,只是传言沸沸扬扬,言之凿凿,说得周成王都有点相信了。
周公知道之后,便找来自己兄弟召公奭表明心迹,道自己绝无叛乱之心。
召公奭是与周公、周武王同辈的兄弟,也是朝中稳定大局的重臣,他相信了周公,最后内政也因此安稳下来。
有了召公奭稳定内政,周公便带军东征去了,这段归禾、嘉禾的典故,便是发生在如此背景之下。
而归禾、嘉禾之后,周公平定了叛乱,杀了造反的武庚,管叔自尽,而象征天下和同的嘉禾,也印证了后来的天下合一,全国一统。
后又几年,周王及冠,周公便还政与成王,周朝也开始了两代明君的成、康之治。
所以,这个典故不仅暗示了当时幼主继位后与叔父之间的微妙关系,还点题了后头的时局政治,而考生们要把这题答好,自然得结合历史背景和事件的脉络来写。
不过按谢良臣所想,如今朝廷党争严重,甚至民间都有百姓觉得张、王二党恐有私心,那么在皇位上的皇帝又会做何感想呢?
所以说,这道题在他看来,或许不只是在说成王和周公的事,或许还是某一党在借考题向皇帝表明心迹,自陈自己就是那毫无私心,忠君辅国的周公。
既是如此,谢良臣作答时便顺了对方心意,即嘉禾必归禾,忠臣之心不可寒,只有君臣一体方能造不世功业,文章辞藻极近慷慨华丽。
初稿写完时天色已晚,底下火盆也早没了温度,谢良臣初时还没觉得,现在陡然停下,才觉得自己手脚皆冰冷,于是赶紧起身活动了一下,在简单吃过晚饭之后,这才合衣睡下。
第二天一早,谢良臣被隔壁的跺脚声吵醒。
左右两边的人都在跺脚,那声音当真是立体环绕,震得他实在睡不着,便也跟着起了身。
昨天深夜,天上开始下起下雪,虽然如今雪已经停了,但是随着考生们起床生火做饭,落在号房外的薄雪也在慢慢融化,气温比之第一天还冷。
谢良臣拿小笤帚扫了扫门口的水渍,这才下床穿鞋。
只是昨晚他没察觉到,所以鞋子底下还有些微湿,没办法他只好重新生火,在将鞋袜烤干的同时顺便也烧了点水来喝。
这两天来,除了午饭他是正经在做之外,早饭和晚饭都是糕饼就温水,现在既然特地烧了水,谢良臣便把饼掰碎了丢进去煮,顺便还煮了颗咸鸭蛋来佐餐。
他在这边吃早饭,左右隔壁也有木炭燃烧的噼啪之声传来,只是一边似乎还在煮稀饭,另一边好像烧什么东西烧糊了。
这是关他们的第三天了,等今天傍晚交卷之后,考生们能短暂的出来自由活动一个时辰,只是不许出贡院,等放完风,他们就又得再进号房关三天了。
谢良臣昨天已经写完了三篇经义的初稿,今天只作修改誊抄即可,因此等吃完早饭誊完卷子,时间也才刚到中午而已。
这边晾着试卷,那边他又抽了木板开始生活做饭了。
火盆里现在还有红炭,谢良臣便没把剩下的那几块木炭放进风炉里,而是就着这火炭煮了顿饭。
只是他吃着吃着,发现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仔细听了听,似乎是隔壁举子抽鼻子和咽口水的声音。
唉,真是造孽啊造孽,谢良臣在心底叹一声,又扒了两口饭。
吃完饭后试卷也晾干了,谢良臣拉响铃铛交卷,而后才开始收拾号房,同时清点自己的财产。
为了怕食物变质,谢良臣都是直接带的米和各种干货,其中糕饼只带了三天的量,因为古代没有防腐剂,虽是天冷,他也怕放太久变质,吃坏肚子。
糕饼没有了,剩下能当早餐和晚餐的就只有面粉了,馒头他肯定是不想再吃的,再说这里也没有蒸笼,所以他打算直接煎饼来吃。
食物虽是充足,谢良臣还是仔细将其分出了六天的量,省得后来吃着吃着不够了。
至于其他物资,昨天发的三支蜡烛他只用了一根,木炭还有几块,带来的灯油也还够,清点完,他放心了,想着离开门放风的时间还早,便干脆睡了个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