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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别动。”
    就像故事中的芝麻开门,咒语落地瞬间, 江停所有动作就顿住了。
    甚至他的思维都像被冻住一般, 出现了刹那间短暂的空白。
    ——紧接着,栏杆整排向外翻倒, 严峫摔下了六楼!
    “……!”
    所有事情都在同一秒内发生,阿杰在失去重心的同时一把抓住栏杆顶端, 打了个滑,发力爬了上来;而严峫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整个人就滑了出去。
    都说人死前潜意识会走马观花般重复这辈子所有重要的场景, 但那一刻其实严峫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有, 也什么都来不及想。
    出于本能, 在失重时他双手拼命乱抓,右手指尖按住了天台水泥地面的边缘, 但根本撑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这一抓只稍微让坠势打了个顿, 就那稍纵即逝的时间里, 他右手抓住正在倾斜的栏杆, 铿锵!
    六楼天台,离地近二十米。
    空心铁杆撞在水泥地上,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 把单手悬挂的严峫吊在了半空中。
    严峫的叫声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全身上下毛孔全部张开, 冷汗唰地就涌了出来——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冷汗并不只是个形容词了。
    “我艹……”
    濒死还生的所有感情都凝聚成了这短短两个字, 严峫另一只手也摸索着抓住铁杆, 正想引体向上往天台爬,突然十指碾压般剧痛,差点让他松手掉下去——
    有人在往死里踩他!
    那个职业杀手!
    “几年不见,最近好吗?”
    江停僵立在原地,枪口从他后脑渐渐移到耳后,沿着耳廓划了个半圆,从下颔骨顺着脸颊,就像情人的手指描绘肌肤般,顶上了太阳穴。
    那声音靠近了,在耳边悄声道:“怕不怕死?”
    江停的鬓发一丝丝浸透,汗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颏。
    而那恶魔般的蛊惑还在继续,问:“你害怕那个警察摔死?”
    不远处天台边缘,阿杰鞋底狠狠踩踏严峫的手指,然后走开几步找了片刻,弯腰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
    “他本来不用死的。如果不是你,故事从很多年前就会换一场开局……”
    江停往前一动,但只听枪口咔哒一声,子弹推上了膛!
    “我说了不准动,”那声音的主人戏谑道。
    ——就在这个时候,夜幕远方送来模糊的警笛声,在风中逐渐清晰,增援到了!
    “……那你开枪啊,”江停冷冷道,胸腔不断起伏,呼出灼热血腥的气体。他一寸寸抬起手指抓住了枪口,一字一顿道:“开枪,别怂。”
    紧接着他把枪口狠狠推开,冲了出去!
    枪声也许响了,也许没响,但在混乱的须臾间没人注意到。阿杰举起石块向严峫血肉模糊的手指狠狠砸下去,下一刻,身后风声来到,他整个人被江停纵身扑了出去!
    以专业杀手的正常水平而言,他应该根本不会被后面的人沾上身。但阿杰没想到江停会扑过来,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两人翻滚着撞上了几步以外的楼道门,生锈的锁根本挡不住那么大冲势,咣当一声铁门被弹开了,江停按着阿杰径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严峫从悬空的六楼外咬牙爬回天台,一边疯了般拼命揉眼,一边踉跄起身往前追,刚迈出两步就只听——砰!
    子弹溅起一溜碎石,紧贴着他脚边打进了地面!
    严峫回过头,夜幕中,一道身影站在数米以外,手里赫然举着枪。
    枪口正准确地对着他。
    “……!”翻滚间隙中阿杰骂了句什么,但完全听不清。他就像个沙袋般被拖着滚下楼道,仓惶中只来得及伸手抵住江停后脑,轰!一声巨响,在拐角处重重撞上了水泥墙。
    水泥碎块瓢泼而下,撒得一身一地都是。
    警笛越来越响,人耳可辨地正急速靠近。然而江停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耳朵仿佛被深水蒙住,左手肘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倾斜着,喉咙里一下呛出了几口血沫。
    恍惚间地面在震动,那是有人正疾步靠近。
    ——是谁?
    江停想看清楚,他竭力睁开眼睛,但昏暗的楼道里所有景物都在视线中剧烈摇晃。他发着抖大口喘息,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像无形的巨手裹挟灵魂堕入深渊。
    他的手缓缓低垂,最终在看清来人之前,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
    仲夏傍晚,苍穹如烧。
    小男孩穿过金黄旷野,余晖涂抹在剧院高大的桃木门上。华丽吊灯晦暗,大红帷幔半垂,空荡荡的座位层叠延伸向视线尽头;他小心裹紧破旧的外套,蹲在二楼包厢栏杆后,透过缝隙望向舞台。
    帷幕后勾勒出提琴手笔直的侧影,那是个与小偷窥者同样年纪的男孩。
    i’  it well
    liant
    now
    ……
    提琴手的燕尾服和牛皮鞋在灯影下熠熠生光,倏然他抬头望向二楼,准确对上他的小偷窥者,随即展颜露出了一个微笑。
    旋律在剧院上空盘旋缭绕,向远方岁月迤逦而去。
    小男孩穿过金黄旷野,麦穗如摩西之杖分开的大海向后两侧倾倒。风呼呼刮过耳畔,长庚星闪现出明亮的光晕;他那同龄的伙伴站在山崖尽头,迎风伸出右臂,抱住他奔来的身躯,在乌黑发顶印下亲吻。
    夕阳从他们一触即分的身影中间投下余晖,将层叠山峦融成金水。
    and
    , ts
    \' me like a child
    ……
    “说你永远不背叛我,我就带你走。”
    “我永远不背叛你!”
    晚风将誓言飞卷带走,暮色笼罩天空,乌云飞速流转,金红被天青和苍蓝渐渐取代,巨大的城市在地平线尽头一寸寸亮起灯海。
    me when i\'m tiful
    梦境中江停身量变高,长大成人,他张开双臂穿过爆炸的硝烟,任凭身体向大地自由坠落。
    me when
    山崖上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微渺。江停看见他向自己坠落的方向伸出了手,但天地间呼啸的风从指间刮过,背景是被烈火照亮的广袤天幕。
    旋律婉转悠长,而岁月短暂如烟云一瞬。江停凝视着他,抬起枪口,对准头顶那疾速变小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 will——”他听见有人在风中唱道。
    —— when i\'m tiful
    下一瞬,子弹穿过时光回溯而来,在淋漓鲜血中洞穿了他自己的心脏!
    “咳咳咳!”
    “醒了!”“血压正常,呼吸正常。”“快,通知刑侦支队!”
    江停不住咳嗽,昏昏沉沉,想起身却被人七手八脚地搀住了。混乱中杨媚尖叫:“江哥你怎么样?”“快别动快来人!”的声响划破喧嚣,清晰得炸耳,直到一双有力的手伸过来把江停按回了病床。
    “他没事,”严峫沉声道,“有点轻微脑震荡,别让他起来。”
    江停的神智在梦境和现实中翻滚跌宕,大脑被撕扯成两半,一边躺在病床上,一边又同时从高空中坠落山崖,剧烈的高坠眩晕让他几欲呕吐,立刻被护士眼明手快打了一针。
    这一针倒相当有效果,药剂迅速把他迷乱的灵魂拉回了现实。好几分钟后,仿佛灵魂终于坠地,江停骤然从胸腔里吐出了这口气,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
    “……不太严重,只是病人身体情况太差了,注意躺在床上好好养几天……”
    江停左手一动,疼得钻心,马上被杨媚按住了,只得转而用右手用力掐了掐眉心,籍疼痛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严峫?”
    杨媚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当即一滞。
    严峫用手势打断医生,示意自己都明白了,随后立刻走来问:“你怎么样?”
    视线慢慢聚焦,江停这才看清自己躺在病房里,外面天色将暗不暗,可能已经是第二天了。
    杨媚肯定是三更半夜接到通知赶来的,此刻眼眶微微发红,显见非常担忧,几个在她ktv里帮忙的手下人被拦在病房外。
    严峫的眼睛被紧急清洗过了,双手十指缠着绷带,边缘隐约透出血迹来。
    “没事。”江停刚说话就忍不住咳了两声,对杨媚微微点头,沙哑道:“你先出去吧。”
    “可是……”
    江停抬手制止了她。
    杨媚满腔腹诽却不敢说,只得皱起柳眉狠狠地瞪了严峫一下,起身悻悻告辞。
    医生也带着值班小护士离开了,随着门板一声咔哒,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江停脱臼的左臂已经被接好吊上了三角绷带,他靠在床头雪白的软枕里,病号服领口松松地,因为过于宽大,显得整个人精神恹恹,又非常的优柔单薄。
    严峫问:“你确定不再睡会儿?”
    江停半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摇了摇头。
    “得了,这次要不是你,我八成就得交待在那儿了。”严峫顺手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带着点若无其事的漫不经心,笑着说:“没想到你对犯罪分子企图干扰警方侦查重点的猜测竟然是对的,幸亏咱们抢先一步赶去重勘了胡伟胜的窝点,起获了大批陈旧制毒工具,现在市局正加班加点审问那姓胡的呢。哎,你说咱俩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没想到……”
    江停问:“他跑了?”
    严峫眉梢一跳,注意到江停的人称代词是——他。
    不是他们。
    “可不是跑了。”严峫吁了口气,唏嘘道:“是我轻敌,差点栽那孙子手上。你把他扑倒之后我从天台外爬上来,这才发现嫌疑人还有个同伙,那人还持枪,一梭子打在了我脚边上,真是够险象环生的。”
    江停确实病了,精神实在不济,以至于没掩饰住神色间细微的变化:“然后呢?”
    “然后也没怎么,我跟那同伙大概对峙了半分钟,市局的增援就拉着警笛赶到现场了。那人听见警车过来,倒也不恋战,拿着枪进了你们掉下去的那个楼道。”
    严峫的语气毫无任何变化,随即顿了顿,目光直直看向江停:
    “那个时候你还跟杀手在楼道里对峙,我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跟着冲了进去。楼梯间很黑,我往下跑了几步,就看到——”
    严峫故意叙述一顿,果不其然,江停立刻开口追问:“你……”
    然后严峫出乎意料地发现,江停追问的并不是这个话茬,甚至对当时楼道里发生了什么毫无兴趣。
    江停问的是:“你看到他的脸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