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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Chapter 99

      “我见过这发子弹。”江停顿了顿, 又道:“确切的说,是我见过这一批次的子弹。”
    严峫有点意外:“什么?”
    江停向手机扬了扬下巴, 问:“你知道弹壳底火杯外的金属刻字代表什么吗?”
    这倒不是个很难的问题,严峫的警校理论课虽然一般, 但男人天性中对枪炮火器的喜爱让他没有忘记这部分知识:“兵工厂代号和生产年份啊,怎么了?”
    “这发子弹的刻字为,即在2004年时,由代号421的西南弗陵集团生产。西南弗陵集团曾是中国最早的兵工企业之一, 解放前主要生产各类子弹和炮弹, 改革开放后因为政策变化的原因, 就像当时的绝大部分兵工企业一样, 慢慢转化成了汽配摩托制造企业。”
    “直到这个世纪初, 弗陵集团又开始承接一些军工项目,生产的枪支子弹大多供应给了供需部门整顿后的西南军区, 少量则供应公安系统。大概03年左右,弗陵集团为响应国家军工政策而进行内部调整, 开始将一部分种类的枪械子弹由全黄铜弹壳改成铝制镀铜,2004年春节后生产的9mm手枪子弹全部变成了镀铜。”
    严峫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拍下来的弹壳明显是全铜,也就是说,生产日期只可能是2004年1月1号到春节前这短短的二十天!
    “对。”江停不用看就知道他想什么:“除去元旦假期,实际开工时间应该只在十几天左右。再估算弗陵集团的总生产能力和其他类型子弹的生产量, 市面上编号为的的全黄铜九毫米鲁格弹, 应该是非常稀少的。”
    严峫立刻问:“那只要调查这批子弹的去向, 不就能锁定怀疑对象了吗?”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
    人家兵工厂是不可能乖乖让他调查的, 从子弹这个角度入手,比向公安部打报告申请对比全国警枪膛线数据还不靠谱。
    但江停没有取笑他,相反一点头:“确实是这个思路。”
    严峫:“……”你这是在变相的给老公找台阶下么。
    江停似乎没发现严峫的表情,或者是发现了但懒得理会——以江停崇尚极简的作风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说过,我见过这个批次编号的子弹,那还是在几年前在恭州禁毒支队的时候。如果它的产量非常非常稀少,而且曾经在恭州公安系统内存在过的话,那么根据兵工企业产品分配的一般原则,很可能这整批黄铜9毫米鲁格弹都是供应给恭州的,不太可能把一个本来就产量稀少的批次拆散了再运到更远的外地去。”
    江停的叙述平稳沉静,严峫呆愣少许,才问:“……你确定?”
    “大概率吧。”
    江停说大概率,那基本上就是确定的意思了。
    “可你怎么知道弗陵集团生产子弹的内情,还能记住几年前的子弹编号?”
    江停笑了笑,灯影下那笑意不明显,像是只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我一向比较关注这个。再说我国生产子弹黄铜改镀铜的事,稍微关注军事新闻的都知道吧。”
    这明显就是在敷衍了。
    应该是看到了严峫眼底的微妙,江停难得又补了一句,这次苦笑的意思已经掩盖不住了:“全铜子弹和镀铜子弹的价格不一样……我还要继续解释下去吗?”
    严峫半张着嘴,无声地“啊”了片刻,拍拍江停的肩,笑道:“你当年在恭州也是个到处刺探情报的主儿啊。”
    江停平淡地反问:“你以为一般人在恭州系统内打怪升级容易么?从建宁市局的平均专业水准来看,恭州副本的难度差不多是你们的乘十再平方吧。”
    严峫倒没在意江停对建宁市局的惯常嘲讽,反正已经被嘲讽习惯了,他比较关心的是:“可我们现在怎么确定呢?警用手枪的膛线数据只有当地公安厅自己才能查,但恭州……”
    按流程上报公安部再一层层查下来,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但体制内混久了,连严峫这么个曾经的理想主义者都很清楚,很多事从“理论可行”到“实际可行”中,往往隔着肉眼看不见的天堑。
    等个一年半载的膛线对比出来,指不定严峫的坟头上草都长到半人高了。
    江停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片刻才轻轻呼了口气:“有办法的。”
    严峫眯起了眼睛,只听他吐出三个字:“齐思浩。”
    齐思浩,当年缉毒二支队警察,江停的手下,现恭州刑侦总队第一支队长。
    一个小心思颇多、还有点滚刀肉式的欺软怕硬,在面对严峫时特意穿上挺刮制服来撑直腰杆的男人。
    严峫从未见过手掌绵软冰凉的一线老刑警,甚至连久居领导岗的魏副局,手掌上的伤疤和老茧都是消不掉的,偏偏齐思浩是第一个。
    “他身上有突破口?”严峫坐直了身体,正色问。
    “有。”
    严峫斜觑江停的神色,突然反应过来:“你这次跟杨媚去恭州,就是为了确定这个?”
    可能因为江停已经暖和过来的了关系,他苍白发青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白透得很均匀,因此显得头发和瞳孔都异乎寻常地黑,甚至有点黑沉沉的意思:“你还记得我们从胡伟胜天台上搜出的那包**化合物吧。”
    严峫当然记得,江停见到那包蓝色粉末的第一眼,就试图把它藏起来带走。
    江停说:“我当时把它带走,其实并不是因为想吸毒……”
    “我知道。”严峫打断了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你是为了包毒品的那个透明袋。”
    江停没想到他竟然知道答案,意外地挑起了眉梢。
    “我后来想过为什么你想藏匿这包毒品,如果只是因为毒品本身的话,胡伟胜一落网,新型**化合物被警方发现是迟早的事,国境线上有那么多‘蓝金’交易,警方想要拿到样本只不过需要多花点时间而已。也就是说你费尽心思想藏的不是蓝金本身,而是其他线索。”
    严峫微微靠近了,盯着江停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笑道:“是那个密封透明袋上的……手写标签。”
    ——c组九箱7704。
    密封袋右下角,泛黄标签上的手写字迹略有褪色,清晰地浮现在了江停眼前。
    严峫靠得太近了,雄性本能中的压迫感隐隐盖了上来。
    江停稍微向后一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严副支队英俊的脸,半晌从鼻腔中哼了一声:“虽然你的反射神经弧迟钝了整整五个月……”
    严副支队当做夸赞谦虚地接受了。
    “……但你是怎么反应过来的?”
    “哦,其实是前两天吕局叫我去违禁待销仓库帮忙做审核,看到禁毒支队送去的缴获赃物,里面有一箱海洛|因被整理成了小包,每包密封袋上都贴了条做标记。”严峫狡黠地眨眨眼睛:“我之前只管搜查毒品,从不知道毒品进了待销仓库之后会被怎么处理,直到看见这一幕后,才意识到你当初藏匿那袋蓝金,是因为发现了它右下角的待销编号,从而确定了胡伟胜那包蓝金是曾被缴获的赃物——但你是怎么确定它来源于恭州,而不是其他地方公安?”
    江停瞳孔压成一线,在昏暗中隐约闪烁着锋芒。
    “因为那个待销编号,”他冷冷道,“是我的笔迹。”
    ——怪不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藏匿!
    严峫又无声地“哦——”了会儿,琢磨道:“所以胡伟胜醉酒后跟人夸耀,说他这袋蓝金是从黑桃k那里偷的,这话应该是撒谎。真相应该是恭州系统内部有人在私下贩卖已被缴获的待销毒品,机缘巧合之下这一袋蓝金流到了胡伟胜手上?”
    江停点了点头:“应该是。”
    “嘶,”严峫摩挲自己的下巴,思量半天,感慨道:“贵副本果然是个人才辈出的风水宝地啊……哎!又打人!”
    严峫笑嘻嘻攥着江停的手,把他上半身往自己精壮火热的怀里拉了拉,问:“你怎么确定那个私下贩毒的就是齐思浩?”
    江停维持着这个上身略微倾斜的姿势,把双手放在严峫掌心里,让他紧攥着,也不抽回来,说:“我不确定,只是怀疑。各省公安厅对缴获毒品的集中销毁通常是一年一次,通常还有废品处理专业人士和省公证处的人参与,如果其中有作假的话,绝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办到的,其中应该有一整条利益链。而齐思浩身为支队长,是打掩护开绿灯的重量级角色,说他没参与绝对不可能。”
    这话倒确实很有道理。
    “而且,”江停顿了顿,眼底渐渐浮起阴郁的神情:“我这次去恭州,确定了一件事情。”
    严峫的神情专注了起来。
    “我列出了三年前塑料厂爆炸案的幸存缉毒警名单,发现这些人家里现在的情况都不太好。有一些病退了,一些调走了,还有几个下沉去了派出所,可能是因为不想再干禁毒了的关系。”
    江停仰起头,严峫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喉结上下一滑,似乎是用力咽了口唾沫——再开口时他已经抑制住了声音中的沙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
    “只有齐思浩升官发财,出入豪车,据打听还刚把孩子送出国留学。”
    严峫神色微微一动,安抚般拍拍江停的肩。
    “我没事,”江停嘶哑道。
    不知为何严峫心底突然掠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庆幸。
    三年前那场爆炸是江停心中永远的刺,刺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寝,刺得他心底永远有个地方在溃烂流血。但有人可以恨总是件好事,不至于到最后一天,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罪孽都终归于自己,唯一能恨能报复的对象只有自己。
    对江停这样的幸存者来说,有人可以爱和有人可以恨,都是支撑他活下去的盼头。
    江停这个人,基本不会在别人面前暴露出消极情绪,哪怕在严峫面前失态也是很短暂的,很快就深吸一口气,重重搓了把脸。
    “三年前策划行动时,齐思浩只是个普通缉毒警,就算跟黑桃k手下的人有些勾结,泄露关键性情报的可能性也不大。不过他当上支队长以后,在私下贩卖待销毒品这方面,他算是暴露出了能让我们抓住的致命把柄。”
    江停和严峫对视时眼神总是亮的,但当他勾起唇角时,那俊秀面孔上的微许笑意,就有些冷酷的意思了:
    “——你说,要是黑桃k知道齐思浩曾经参与私下贩卖蓝金,他会怎么做?”
    ·
    建宁市公安局。
    “我什么都不知道,严峫出了什么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方正弘激动的吼声隔着玻璃都清晰可闻,根本用不着戴无线耳麦。余珠皱着眉头把耳机拿远了点,叹气道:“老方这几年真是……”
    吕局胖胖的身影背着手,站在她身侧,玻璃上倒映着他纹丝不动的面容。
    “老方你冷静点,咱们都是多少年的老人儿了,你也知道程序是必须要走的,是不是?”魏尧坐在问询室的铁桌后,自觉已经劝得苦口婆心了:“咱们公安局的刑侦副支,很大可能性是在市局里出的事,你说我们能不来问你吗?我们不仅问了你,我们还……”
    方正弘不耐烦地打断了:“你们现在唯一的怀疑对象就是我 ,行了吧!”
    这一刻魏尧真心怀念起了严峫的好脾气。虽然这个混小子吊儿郎当且越骂越皮,但跟方正弘比起来,首富家的宝贝独苗反而好处理多了……
    “我们不仅怀疑你,我们还怀疑秦川,还怀疑刑侦支队的每一个人,任何有动机有条件作案的人都在嫌疑范围内。”魏尧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更加语重心长:“老方,如果局里真有幕后黑手存在的话,我们是一定要把他揪出来的,不然这次被害的是严峫,下次又会是谁呢?可能是你,可能是我,可能是更多无辜的同事。所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疑点,一定要彻底清查、杜绝后患,决不能一床锦被盖过去就当没事发生……”
    魏副局的絮叨不知第多少次被方正弘打断:“怎么就不能一床锦被盖过去了?”
    魏尧眨巴着老眼。
    方正弘森冷道:“那不是最简单高效的处理方式么?”
    可能是问询室光线暗的原因,方正弘原本就青白蜡黄的脸色在灯光下越发病态,两颧泛着激动的虚红,眼珠又有些浑浊,直勾勾盯着人,竟然给魏尧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森感。
    “……”魏副局愣了会儿,终于问:“老方,你是不是对组织有什么意见?”
    玻璃窗外的余珠摇了摇头,有点啼笑皆非:“这个老魏,怎么能把问询搞成这样?”
    “因为关心则乱。” 吕局沉沉道。
    余珠一怔,却只见吕局推门走进了审讯室。
    “能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这么抓着我不放不就是因为已经把我定罪了吗?!是,姓严的是建宁首富家公子哥,出什么事你们都要从重从快调查,但老魏我告诉你,我方正弘可是自己一手一脚凭功劳从底层挣上来的,我抓过的犯人比他严峫见过的都多!这么多年来我问心无愧……”
    魏副局正听得头疼,只见吕局进来,立刻站起身:“老吕你看这,唉——”
    吕局摆摆手,示意魏副局出去,然后拉开椅子坐在了审讯桌对面:
    “老方。”
    吕局那张端庄圆胖的脸上,一丝笑影也没有,那重若千钧的分量沉沉压住了方正弘,让他唾液四溅的呵斥不知不觉低下去,直至悻悻挪开了视线。
    吕局说:“你看着我。”
    “……”方正弘一咬牙,梗着脖子抬起脸。
    吕局问:“是不是你干的?”
    魏副局正走出审讯室,余珠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两人就同时听见了这句问话,齐刷刷诧异地回头望向玻璃窗。
    方正弘硬邦邦甩出三个字:“你说呢?!”
    “他他他,你说他这是什么态度?”刚碰了一鼻子灰的魏副局登时怒了。
    余珠赶紧摆手把他安抚住。
    吕局却像是完全无视了方正弘耍赖似的态度,平和冷静地问:“如果不是你,为何你要在明知药酒来自严峫的情况下阻止秦川喝它,并且在事后扔掉了空药酒**?”
    审讯室里只能听见方正弘粗哑的喘息,他的脸色青红发紫,过了一根烟工夫才冷冰冰道:“我有我的理由,我不想说。”
    ——不想说?
    这不是明着在打滚抵赖吗?!
    这回不仅魏副局,连余珠脸色都是一冷,两人同时向单面玻璃窗走近了半步。
    但出乎他们两人意料的是吕局并未有任何反应,稳定有力的声线也没有丝毫改变,终于问出了他进入审讯室以来的最后一句话:
    “我还能相信你吗,老方?”
    这次方正弘沉默的时间比上次还长,直到魏尧等人都觉得他不准备回答、或者已经无话可说了的时候,才见他面皮一抖,浮现出了一个阴不阴阳不阳,让人看了心里油然升起不适的笑容。
    他从牙关里吐出了一个字:
    “能。”
    吕局点点头,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门开了又关,余珠迎着吕局快步上前,刚缩紧眉头想说什么,吕局手一抬挡住了她未出口的问话:“我相信方正弘。”
    魏副局脱口而出:“什么?”
    两人神情都惊疑不定,但吕局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冷淡地道:
    “投毒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