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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寒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疼,但阿雾的心却清凉无比,她想透了许多东西。
    崔氏既然走不出来,总要有人护着她,与其怒其不争,看着她痛苦,还不如绝了那让她痛苦的根由。以后就是再有千千万万个王姨娘又怎样,阿雾心想,她就来一个除一双,总要让崔氏又恢复往日的生气。
    阿雾其实是个信鬼神的人。当初长公主为着阿雾的病,就曾经求神拜佛,处处积德,轻易不肯伤阴鸷,阿雾是跟着她学的。今生得再世为人,阿雾则更是坚信鬼神的存在,更不愿意随意伤了阴德,所以眼睁睁看着崔氏痛不欲生,她也没想过要对王姨娘出手。
    但是王姨娘野心太大,假以时日必然尾大不掉。崔氏又一日痛过一日,阿雾紧了紧怀里的手炉,就让自己来守护她吧。这世上傻子最幸福。她早就说过,崔氏是傻人有傻福。
    阿雾在雪夜里对着上苍笑了笑。哎,活该自己是个操心劳碌命。
    而若要问,王姨娘是怎样触动了阿雾的底线的,却是因为她的太“良善”。
    一个被大家都称好的人,给阿雾这种人的第一印象,绝不会太好,她以为这样的人不是大奸就是大善,而后者的几率太小。
    若真是个本分姨娘,就该本本分分待在屋子里,应该胆小怕事,不轻易惹事,更不会随随便便就一锭银子出手,也不会随便帮外院的男子给内院丫头送东西。
    而那个她帮的丫头恰好是崔氏院子里的,那小厮又恰好是荣三爷身边的。这样收买人心,就是暂时没有坏心眼,那也是居心叵测,未雨绸缪。阿雾最恨这种也最怕这种人。
    上一会阿雾雪夜弹琴,王姨娘一语道破阿雾的心声,就已经让她生了警觉,好生厉害的解语花。她若是荣三爷只怕也会在王姨娘的绕指柔下扛不住多久。
    崔氏看来绝不会是这王姨娘的对手了。
    王姨娘如今初恶未显,但是阿雾不介意帮她加加油。本来王姨娘是打算鲸吞蚕食、潜移默化,过得三、五年站稳脚跟,再做计较的。也许不用计较,到时候荣三爷高升外放,那外面的世界还不得是她的天下。
    可是阿雾已经容不得王姨娘这样细水长流下去了。
    逼一逼,若是真良善,那就是她的造化,若是假的,可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阿雾暗忖。当然,阿雾是十拿九稳地笃定,这世上逼不坏的人可没多少,尤其是聪明人,最好逼。
    “姑娘,这样做妥当吗,要不要告诉太太?”曲妈妈一脸为难地看着阿雾。曲妈妈也是崔氏屋里的人,只是没有李妈妈受重用,管些不要紧的地儿。
    “别告诉太太,她如今正病着,不要让她操心。”阿雾想,这事儿若让崔氏知道了,可就白费自己一番筹划了。
    “可,可……”曲妈妈还在犹豫。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做这么点子事儿都没有胆量,阿雾只好端起茶盅,“让你去你就去,一切有我兜着,难道要等小贱种生出来气死我家太太你才开心,还是你现在就想去抱王姨娘的大腿了?”
    阿雾口里骂着,心里却在念佛,真是罪过,罪过,她可不是故意骂人的,实在是不撒泼吓唬这位曲妈妈,她就不敢去。做奴才的不为主子分忧,等着当菩萨呐。
    曲妈妈犹豫着去了。倒底还是拗不过这位小主子,如今越长大,心思越灵活。
    “姑娘,你怎么不寻李妈妈去?”紫扇背后问。比起曲妈妈,李妈妈的心跟向着崔氏,办事也更老辣些。
    阿雾缓缓道:“若是李妈妈去做了这事,母亲若说不知别人岂肯信,何况……”
    “何况,李妈妈若背着太太去做这事,她是太太跟前第一贴心信任的人,只怕以后太太想起来要伤心的。”阿雾真是处处都为崔氏想到了。
    不过阿雾也不放心这位曲妈妈,对紫扇使了使眼色,紫扇会意,去寻了两个粗壮些的丫头跟着曲妈妈去了王姨娘屋里。
    “妈妈,你这是何意?”王姨娘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碗黑乎乎的药。
    “这是避子汤,老爷让姨娘用的。”曲妈妈说得有些心虚。
    王姨娘是何等人物,立即看出了曲妈妈的心虚,她可不信三老爷会让自己喝避子汤,“不,我不信,老爷怎么会这么狠心。”王姨娘的流泪说来就来,哭得可怜,看得曲妈妈有些不忍。
    “姨娘还是喝了吧。”谁让你惹怒了姑娘呐,曲妈妈劝道。
    王姨娘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是不是太太,是不是太太让你来的,我,我……”王姨娘西子捧心,险些就要哭死过去了,“太太已经有两个哥儿了,还有个姐儿,可是我,我就是想这辈子还能有个盼头……”
    曲妈妈不忍地调开头,越发让王姨娘肯定了这事是崔氏吩咐的。
    “姨娘还是喝了吧,免得逼我们动手。”春衫是个粗使丫头,却也是个有野心的丫头,这会儿这样好的表忠心的机会,她比曲妈妈做得可卖力多了。
    王姨娘摇着头,“不,我不喝,我要去太太跟前说。”
    春衫给一边的春水递了个眼色,两个人架起王姨娘就要灌药,一边的晴明早吓得失了魂,去拉扯春衫,尖叫道:“姨娘,姨娘,你们要做什么?”
    晴明还小,力气哪里争得过春衫,王姨娘娇弱的身子也不是春衫的对手,被逼着灌了一碗药下去,一边的晴明却被春水堵了嘴巴。
    灌了药,曲妈妈带着春衫、春水回去复命。晴明则扑过来抱着王姨娘哭道:“姨娘,姨娘……”
    王姨娘这会儿倒不哭反笑了,晴明还以为她是被吓傻了,担心地道:“姨娘。”
    王姨娘反过来为晴明理了理头发,“傻晴明,别哭,你该高兴才是。”
    自然该高兴的,王姨娘高兴得都想跳起来了。若说崔氏,真真个是没得说的贤良人。人生得好,性子又温柔,将个三老爷的心攥得死死的。想自己花容月貌,三老爷也不过等闲看待,一月里也不过才来一、两天。
    崔氏越是贤良,越是找不出错儿,王姨娘就越没法子。真是天可怜见啊,叫崔氏闹上这么一出,看这回她还怎么在三老爷跟前装贤惠、装贤良。
    避子汤么,又不是一辈子生不出,也不急在一时,王姨娘双眼发亮,双拳紧握,这几个月她可是等够了。
    春衫、春水到阿雾这里回了话,阿雾大方地让紫砚打赏了二人,“今后王姨娘那边还要烦你们多看着些。”
    春衫赶紧表了忠心,“姑娘放心吧,我们一定好好看着她。”
    阿雾点点头。
    “姑娘,这事儿……”紫砚在一旁看了心惊,这可不是一个小姑娘该做的事,闹大了,姑娘可讨不了好,再说自家姑娘也太狠心了些。
    紫砚确实不懂,打蛇蛇不死,反过来是要咬人的,阿雾既然下了决心要护着崔氏,自然就容不得王姨娘有反噬的机会。
    “不怕。”阿雾信心满满的,正好也借机试试荣三爷,戏本子里唱的负心郎阿雾也是听过的。
    王姨娘那边就吃药时闹腾了一阵子,过后便鸦雀无声。阿雾听得紫扇回来说,只笑了笑,还真是如阿雾所料的一般。
    下午阿雾好好睡了一觉,晚上才有力气看戏、演戏。
    到了晚上,荣三爷回府,王姨娘便去了崔氏屋里请安。按理,崔氏早就免了她晚上请安的事,谁耐烦看个如花似玉的姨娘晚上站在自己屋里给自个儿男人抛媚眼啊。
    王姨娘也果真安分了好几个月,晚上没好意思去打扰崔氏和荣三爷,但今晚她可是有恃无恐的,而阿雾也为她行了方便,守门的婆子恰好打了个盹,王姨娘很安静地就到了崔氏屋里。
    “奴婢给老爷、太太请安。”王姨娘一进屋就跪了下来。
    荣三爷脸上顿时不好看了起来,崔氏不喜王姨娘的事从没瞒过荣三爷,两个人为这事赌了不止一回气,只是王姨娘温柔可人、又知书识画,勾起了荣三爷那么一丝怜花惜玉的心肠,这才每月里都去坐坐,但他也吩咐过王姨娘,等闲不要去崔氏跟前晃。既是为了崔氏好,其实也是为了王姨娘好。
    “你怎么来了?”荣三爷的声音有些冷。
    王姨娘一腔情意酸酸涩涩地挤在胸口,露在眼底,委屈可怜地望着荣三爷。
    荣三爷被她瞧得有些心虚,又见她大冬天的不过着了件粉蓝绣梅花的紧身夹袍,显得楚楚可怜、风姿动人,胸前两团鼓鼓的看得人眼热,既可爱又可怜,荣三爷也不忍再骂她。
    崔氏一见王姨娘这般,就酸得掉牙,在荣三爷手臂上狠狠揪了一下。
    荣三爷苦笑一声,这齐人之福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
    ☆、掐七寸王氏乞怜(下)
    “奴来求太太,求太太可怜可怜奴吧。奴对太太、老爷的心天日可表。奴自小孤苦伶仃,今日得老爷、太太收留,奴心里感激不尽,只盼着能为老爷、太太做牛做马来报答。只是奴也是个女人,女人命苦,还求太太可怜可怜奴,给奴一个孩子吧,奴会带着他一起孝敬老爷、太太的。”王姨娘就跟头不会破似地使力在地上磕。
    崔氏虽然恨王姨娘抢了荣三爷,但毕竟是个心善的,不忍道,“你起来说话,做什么这个样子,”
    王姨娘抬起头时,额头已经青了,膝行到崔氏的脚下,哭着抱着她的脚道:“求太太容奴生个孩子吧,奴再别无他求。”
    “姨娘,姨娘……”跟着王姨娘进来的晴明也扑在王姨娘脚边哭,也一个劲儿地求崔氏,“求求太太,求求太太,我们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就盼着有个孩子能依靠。太太如今福禄双全,哥儿、姐儿又聪慧孝顺,还请太太容我们姨娘有个盼头吧,不然,不然我们姨娘真的活不下去啦。”
    一屋子顿时响起了王姨娘和晴明两个不绝于耳的哭声。说得崔氏不许王姨娘生孩子,就将是天地不容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荣三爷也听不得女人这样哭。
    王姨娘不言不语,只红着眼睛对荣三爷默默地诉说着一片真情。她哭起来如梨花带雨,霜打海棠,瞧着别有一番风情,这都是反反复复练过的。
    晴明却没这个技能,哭得一脸的鼻涕,“太太今日命人送来一碗避子汤,说是老爷让姨娘喝的,姨娘不肯喝,曲妈妈她们硬灌给姨娘喝了。”
    “怎么会?”荣三爷很震惊。
    崔氏也很震惊,赶紧对荣三爷道:“我没有。”崔氏即使再心酸、心妒,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即便是姨娘,生的也是荣三爷的孩子。何况荣三爷和崔氏都是庶子、庶女出生,更是知道子女对妾室的重要性,他们深受其害,又岂会将自己受过的苦施与别人。
    “奴自知出身低贱,不该有这种妄想,只是老爷可怜奴,给了奴一个容身之所,奴时时想着要报答老爷,只求为老爷开枝散叶,这辈子也好有个盼头。奴知道太太不喜欢奴,只求太太容奴有个孩子,奴今后就再不出院子一步。”王姨娘以退为进,一退再退,倒显得崔氏处处心胸狭窄。
    对于避子汤之事,王姨娘是算准了荣三爷的心的,否则一开始他们就该拿避子汤给自己喝的。荣三爷本就是庶出,王姨娘更加确定,崔氏这样做只会寒了荣三爷的心,她不是温柔、贤惠么,自己倒要让荣三爷看看他这个妻子可不是真贤惠的人。
    “依兰。”荣三爷回头望着崔氏。也不怪荣三爷怀疑崔氏,实在是这屋里还有谁能给王姨娘送避子汤,老太太那边只怕恨不得王姨娘立即就怀上一个,是肯定不会对王姨娘出手的。
    “不是我。”面对荣三爷的怀疑,崔氏又急又怒。
    “是我。”听到这儿,阿雾掀开帘子进了堂屋。
    “阿雾!”
    “六姑娘!”
    在场的人都惊呼出声。
    阿雾走到荣三爷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摆,嘟嘴道:“爹爹,我喜欢王姨娘,我不许她生孩子,她以后只准对我一个人好。”
    阿雾才不管别人是如何的震惊,自顾自的说:“爹爹,王姨娘懂琴,那天我弹了支曲子,姨娘一听就明白了。古时的俞伯牙和钟子期也不过如此。”
    阿雾又提起自己的裙摆,将王姨娘绣给她的袜子亮了出来,“你瞧,这是姨娘给我做的袜子,又暖和,又好看。”
    阿雾上前拉起王姨娘的手,又拉起荣三爷的手,娇滴滴的道:“我要爹爹、太太还有姨娘都喜欢我,只准喜欢我。我不要姨娘生娃娃,爹爹。”阿雾抬头撒娇地看着荣三爷。
    穿着大红金丝绣福寿喜团纹小袄,月白金福寿喜团纹百褶裙,胸前挂着新打的金葵花富贵长命锁的阿雾,俨然就是一个天真无邪又任性娇惯的玉娃娃。
    女孩儿心窄,要叫家里人只喜欢自己一个的骄横劲儿,被阿雾演得活灵活现。
    荣三爷自然是不信阿雾的说词的,但是崔氏却有些受伤了,她没料到阿雾居然会喜欢王姨娘。
    阿雾也没指望能瞒过荣三爷,她作出这幅样子不过是给大家一个交代,她不是心思恶毒,她只是还没长到的任性的女娃娃。只要门脸儿给出一个过得去的借j□j代过去就行了,大家也并不愿意撕掉那最后一层薄薄的纸。撕开了,就再也没有回环的余地。
    “爹爹,你说好不好?”阿雾拉着荣三爷的手,满眼都是期盼。
    王姨娘却没想到自己讨好阿雾的举措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赶紧道:“六姑娘,奴即使有了娃娃,也一样会将六姑娘放在心里第一位的。”
    王姨娘也不愿意撕开那最后一层纸。
    阿雾红着眼,撇撇嘴道:“不一样的,不一样。我们从小就学孔融让梨,就算姨娘你一心将我放在第一位,可若它生出来就是小的,我就得让着它。”
    阿雾扭转头拉着崔氏的手,激动地叫道:“太太,我才不要让梨,我要吃大的,我要当最小的。”
    崔氏赶紧拍拍阿雾的手,抬眼往荣三爷望去。
    王姨娘见荣三爷面无表情,猜不透他的心思,怕他一时应下,便膝行到阿雾的跟前,“六姑娘,不要你让的。奴会教着它从小尊敬哥哥姐姐的,处处以姑娘为先。奴,奴只是想若有一日老了,还能有个寄托。”王姨娘的眼泪又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很是惹人怜爱。
    阿雾哪里敢受王姨娘的礼,赶紧避开了,“姨娘,你若是老了,阿雾自然会奉养你,哥哥们也会奉养你的。”然后阿雾又转头向着荣三爷道:“我就是不要弟弟妹妹,爹爹。”阿雾去赖荣三爷,“何况,若是姨娘有了,弟弟妹妹又要让太太教养,太太如今身子日渐不好,哪里还有那等精神。”阿雾开始晓之以理。
    荣三爷为难地看了看崔氏,她鬓边一根银丝在灯光下泛着光,看得荣三爷心里一阵内疚,不过是为了个侍妾,却伤了妻子的心。
    阿雾也说得对,若孩子真生了,难道还能养在姨娘的屋里,那可也是他的孩子呀,他最是知道庶出的苦楚的,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受一回。眼瞧着阿雾这般,估计也是容不下王氏有孕的。
    荣三爷的心到底还是偏向妻女的。
    “也罢,我都这般大年纪了,儿女双全。王氏,你起来吧,阿雾都说了,今后她和玠哥儿、珢哥儿都会养你的。”荣三爷拍板道。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崔氏日日同他闹着别扭,若今日他否了阿雾的话,还指不定今后要怎么闹腾呐。
    王姨娘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头眼发晕,倒在地上。
    崔氏急急命人扶了她回去,又让人去禀大夫人拿牌对牌请大夫。转而崔氏大方地对荣三爷道:“你去瞧瞧她吧。”同为女人,都不容易,只可惜的是她们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争的是同一个男人,就容不得同情二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