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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槿看着他那件因为在地上滚爬摸打而风尘仆仆的素衣,又想起初见到这孩子时那春花照水般的一瞥,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对盘旋在他头上的翠鸟嘱托道:“跟着他,别走远了。”
那小鸟在半空中歪了歪头,啼叫几声,向着沈碧离开的方向飞去。
祝槿这才调息起来。不多时,沈碧又急哄哄地跑了回来,他怀里抱着杂七杂八的山果,跑到祝槿身前时,脚下一滑,连人带果,摔倒在地。
祝槿被这动静惊扰,睁开了眼,就见沈碧趴在地上,正手忙脚乱地拢着散落的山果,刚刚被他擦干净点儿的脸更脏了,还似乎带了些淤青,青一块儿灰一片的,好不精彩。
祝槿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他顺手截住几只滚到他脚边的野果,放回沈碧怀中,声音不自觉放软,道:“辛苦了,你也吃些吧,吃完我们好赶路。”
沈碧抬袖拭了拭额上沁出的汗水,灰垢中立竿见影地现出几道乱走的白,他又十分不讲究地随手擦了擦果子,从中挑出几个品相上乘的递给祝槿,欢欢喜喜道:“阿槿,给。”
祝槿纠结地盯着那只递给他果子的手——五指葱白,指甲缝里却衔着泥线。他挣扎半晌,终于还是顶着沈碧天真无邪的注视,接过了野果,艰难地咬下一口。
一旦咬下第一口,后面也就容易起来。两人分食了山果,又休整了一会儿,便跟着翠鸟再次行进在山路上。
茂密的树林逐渐稀疏起来。走着走着,沈碧便又想去拉祝槿的手,却被祝槿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相处渐久,祝槿渐渐发觉这孩子似乎过于喜欢一些挨挨蹭蹭的肌肤相亲,不像是小孩子的怯懦,倒像是娈宠的黏人。祝槿觉得他虽被迫误入了歧路,但到底还年幼可教,若是往后能过上正常日子,或许还能慢慢被扳正回来。
想到这儿,祝槿轻推沈碧肩膀,鼓励他走在自己稍前:“不必害怕,我在你身后。”
二人又行了一道弯,峰回路转之际,眼前景象再变,祝槿与沈碧俱是一怔。
山路通向了一座坟冢,没入大开的冢门中。坟前无碑,空空荡荡,而二侧则是寸草无生的荒土。
那翠鸟蓦地长啼几声,接着便如电光般一闪,扎进了黑暗的冢门里。而山路周遭也开始变形,忽地,身后的道路消失,坟冢四面都变成了不毛的荒原,一望而无际。
茫茫四野之中,只听得到狂风肆虐,就如千万人在齐声呜咽、嚎啕。
祝槿拾起一块小石子,朝着道旁的荒原掷去,那石子落地,又弹跳了几下,方才定住。而转瞬之间,石子落处,尽数暴起了气柱,几道气柱直射上空,霎时间,刚刚落定的石子便化作了粉末!
祝槿叹了口气,对沈碧道:“这是‘穷尘怨’,土下因埋葬过太多怨魂,故而积蓄了流动的煞气,但凡落物,就会激起土下煞气,看来,我们只能下冢了。”
台阶极长。祝槿与沈碧一前一后地下行,愈往下走,头顶的冢门越小,天光的投射愈黯,通道中愈伸手不见五指。
祝槿扶着石壁的手突然一顿,他反复地摸索着那一块墙壁,最终用力地一抠。
身后的沈碧疑惑道:“阿槿,怎么停下了?”
祝槿掂了掂那块被他抠出的石头,道:“没事,找到了一块委骨石。”
他复又手扶石壁拾阶而下,解释着:“有穷尘怨之地,必有委骨石,相传这石头是那些怨死者的人骨所化,其光能照彻幽昧之地。”他将手中的石头递给沈碧,沈碧拿着打量,果然发现石中隐隐透出微弱的蓝光。
他恍然,既而道:“阿槿,你脚下好像也有一块儿。”
祝槿闻言低头,果见自己脚下的石阶上亦嵌有一块委骨石。他俯身抠出石块,二石相敲,顿时大亮,如两颗明珠绽于暗夜。
他们借着荧荧蓝光朝冢下望去,通道深不见底,曲阶通幽,而再往上看,冢门已远不可见。
又走了足足千阶,终于下到了一方平地,沈碧忽惊道:“阿槿,我们来时的石阶全都消失了!”
祝槿回头,果见那盘旋的石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墓顶,似乎爬满有藤状的绿植,蔓蔓蕤蕤,无风自荡。
祝槿暗觉不妙,反手抓向沈碧,被他握入手中的,却是一截枯槁的手腕,成年男子的粗细。
祝槿倏地松手、回头,正与一具老者的尸身面面相觑,这具尸体口唇、面部俱呈骇人的青紫颜色,瞳孔涣散,正伸着一双手臂前探。
荧光照亮了他褴褛的衣衫,上面有大把大把的黄土正在籁籁下落——这尸仿佛是刚从黄沙的掩埋里爬出来一样。
而他的身后,列队有无数同样形容、打扮的尸身。
祝槿不自觉向一边退开了半步,却又撞上了一双伸来的手,这双手的主人正值壮年,身量较祝槿甚至更高些,与那老者一样,手臂努力地前伸,却始终不得动弹,仿佛在被什么东西牵制着。
蓦地,竟又有一双手抱住了祝槿的小腿,祝槿身体蓦地一僵,却听沈碧颤抖的声音自他脚边响起:“阿槿——”
祝槿霎时恢复了知觉,他有些无奈地揪着沈碧的后领,想把他从自己腿上提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拽动对方。
沈碧死死地扒住他的腿,带着哭腔叫道:“四面,四面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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