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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飘香阁

      立夏,人和年丰,圣上领着年迈有功的眾臣,包括苏御史,南下至各地寺庙进香参拜,感谢上天赐予天下太平,顺路犒赏功臣游山玩水一番,亦可探访民情,行程遍及中部的禪寺、镇澜妈祖庙、南城的天公庙、圣母庙、还有打鼓城的佛陀馆,此趟来回至少需要二、三个月。
    苏御史一直都明白官路仕途犹如人生之路不可能永远顺遂,朝廷中新旧两派的改革与守旧之争尚未明朗,他如何在这之中安身立命最后能全身而退,他必须多琢磨。
    前阵子走私铁材的案件,让苏晏洵和底下担任巡铁御史的官员,皆受到生命威胁,虽案件檯面上在萧将军的协援下结案,檯面下的馀党却不能不防,在他随皇上进香朝圣的期间,他和巡铁御史仍得皇上批准,委派萧将军的人马,定期巡逻其住宅周遭维护家宅安危,因此这样不可多得的好时机,苏御史自然不能错失。
    苏御史临行前託付萧祁替他照顾这三个女儿,并为他在苏府准备了客房,好让三个女儿有机会多跟萧将军朝夕相处,就算苏府与将军府无缘结成亲家,如果有一天苏御史两腿一伸没法照顾她们,至少多个将军府好照应。
    当然这是最不好的打算,依苏御史看来,萧祁不论是和那一个女儿结为连理,都会是天造地设人人称羡的一对。现今就靠他这么顺水推舟一番,多製造点机会给他们,然后苏御史就安然的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随着皇上进香朝圣去。
    萧祁并未在苏府客房住下,每天来一趟苏府,成了例行公事。
    在裊裊晨雾中,绿意盎然覆满花儿的庭园,或是寂静与数道馀暉映入酝酿而成的景緻里,他特意放慢步调,总觉得静默无息才能不惊扰眼前臻美的一切,他总是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她们嬉戏玩闹。
    她们有时在草地上丢彩球、在花丛间追蝴蝶,三人纯真的像嬉戏的孩童;有时在花园里琴瑟争鸣,三人又沉静得只听得见,馀音绕樑动人的音律。
    他每到此处便不由得惦起李白的山中答问。
    「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间。
    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仙境不过如此吧!或许这就是苏御史再三请辞毫不眷恋官场的原因。
    他首次来到她们的祕密花园–飘香阁,的的确确被眼前遍佈的花朵震撼不已,娇艷盛开的玫瑰、躺在池中绽放的紫莲、满墙成串的金露、终年飘香的含笑以及那成群飞舞的彩蝶…这一切都美的太不眞实。当时他满腔疑云,才降过雪的日子,这些紫莲、玫瑰何以能在冰雪后安然的盛开?而今,夏天就要来了,他仍然百思不解。
    三人丢着彩球的嬉闹声,不时出现在萧祁身后。
    「萧大哥…」苏映菱轻而一举将球拋给苏映淅后,步至萧祁身边。
    「萧大哥,你从刚刚就一直站在这看莲花,你是不是和昱綺一样很喜欢莲花?」
    「春之莲,朝露映晨曦,鱼戏动新荷。
    夏之莲,莲叶何田田,小镇添新装。
    秋之莲,轻风送凉意,莲池坠粉红。
    冬之莲,寒风枯土黄,残荷生藕红。」萧祁望着映菱黑溜溜的圆眼道出他的疑问:「我只是不解,这里的莲无论是在下雪之后亦或是立夏之时,为何都能如此盛开?」
    「呵,原来鼎鼎大名的萧将军也会有需人解惑之时呀?」苏映菱露出调皮捣蛋的眼神:「萧大哥,我告诉你…」
    「苏映菱!」苏昱綺闻言,将手中的球丢给远处的苏映淅,立在两人身后:「不许告诉他。」
    「为何不能告诉我?」萧祁盯着一脸冰霜的苏昱綺问道。
    池中央的莲叶上还遗留着几滴圆润的朝露,亭亭玉立的莲花毫无保留得绽放,露出了鹅黄色的蕊心,就像这打小被视为秘密的飘香阁和姐妹三人,在萧祁面前再也不是秘密,苏昱綺有着被人透视的不安全感,眼前这位高大俊俏的人,让她有着说不上来莫名的火。
    「我爹爹说萧将军足智多谋,我倒是看不出来,倘若萧将军有如我爹爹所言,就应该追根究底自己找答案。」
    「我并非晒腹之人,但再给我一些时间,必能找出答案。」
    「时间?我看一年半载你也未必想得出来!」她挑衅着。
    「那就三天吧!」萧祁语气阴沉很快的订了期限,没有人这样看不起他。
    彩球到了苏映淅手中许久,她看着昱綺和映菱都跑到萧祁身旁不知道在忙些甚么,便将彩球使劲丢向萧祁,喊着:「萧大哥,陪我们玩球!」
    萧祁幕然转身,三人同时欲接住那拋得过高的球,苏映綺重心不稳撞到萧祁,欲跌入池中那剎那,苏映菱见状,伸手想抓住将落水的两人,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已跌入池中。
    苏昱綺她狼狈想坐起,耳垂上的某种力量牵制住她的行动。
    她贴着湿热的、宽阔的,是萧祁的胸膛!她瞬间懊恼的红了脸。
    苏映菱跌在萧祁与苏昱綺交叠的肉垫上,使她能机伶又迅速起身。
    半晌后,苏映菱伶着湿达达的裙摆不解的问到:「你们怎么不起来?」
    「你姐姐赖在我身上不起来,我怎么起来?」萧祁半坐卧半开玩笑回应。
    「我没有赖在你身上好吗?有东西卡住了,好像是耳环。」苏昱綺没好气忍耐的辩解:「映菱,快来帮我。」她整个上半身都因故无法抽离。
    苏映菱立即蹲在二人身旁,仔细端详,发现是耳坠子勾住了萧祁衣领上的边襟,她咕噥着磨半天,怎么也解不开纠缠的线。
    「映菱,你究竟是用好了没?怎么这么慢??」苏昱綺耐不住性子,感觉快无地自容,偏偏她的小妹却笨手笨脚的连区区小线都解不开,她气急了!
    「够了!别解了!直接把耳环取下来!」
    「好好好!你别生气嘛!我已经在弄了。」苏映菱姑且不管那纠缠的线,听话的尽速让那耳坠子离开苏昱綺的耳垂。
    大大小小的雨点忽在水面上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眞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三人因突如而来的雨更加湿漉漉。
    萧祁耐心等着,待苏昱綺慌乱起身后,他也从池中起身,湿透的胸襟垂掛着一只晶亮紫玉耳环,绣线明显脱落。
    「唉呦!怎么下起雨来了呀?好冷喔!萧大哥,你的衣服都湿了,不如先进屋换套乾净的衣裳吧!」苏映菱湿透衣裳紧贴着皮肤,她寒意四起。
    「要不到厢房里的温泉泡泡,解解寒。」在莲池边乾着急的苏映淅赶紧提议着,她可是上演落水记的帮兇。
    苏昱綺只觉得糗,她抬着下巴逕自回房,她哪里管得了别人,刚刚可是她自小到大发生过最丢脸又尷尬的事蹟了,她若不尽快离开那事发地点,她骄傲的自尊该往哪里摆。
    萧祁在苏府特设的温泉房中,洗净了莲池的泥沼后,即刻打道回府,那时雨也停了。
    ***
    翌日,萧祁未出现,过了两天,也就是第三天,萧祁还是未到苏府,苏家三姐妹坐在回廊的长椅上看书,米白含笑开得正盛,幽幽地吐露清香。
    苏映菱突然觉得好无趣,她放下手中的书卷儿:「萧大哥这两天怎么没来?会不会前日落水伤风感冒了?」
    今日的大太阳发威气温大升,热气让人头昏提不起劲。
    「他那副身强体健的模样,哪有可能伤风感冒﹖我看他是想不出答案,没脸来。」苏昱綺还庆幸他没来,前天那么难堪的画面,她还不想面对他。
    「那如果他想不出答案,从此都不来了,那怎么办?」苏映菱露出担心的眼神:「我觉得萧大哥没来好无聊喔!」
    「苏映菱!你知不知羞?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子说话?」苏昱綺怒斥着,她没想到她的妹妹还替那个闯入她们平静生活的外人担忧。
    「你好兇喔!我说得是真话嘛!我们从小就没有别的朋友,好不容易有个可以放心的朋友可以作伴…」
    「可以放心?」苏昱綺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你才认识他多久?你就说可以放心?苏映菱,你太天真了。」
    「可是爹爹对他很放心呀!」苏映菱躲到苏映淅身后小声的说。
    「昱綺,你别对她兇。难道,你觉得萧大哥不值得信任?」苏映淅柔声问道。
    「也不是这样说,我只是心很不安,总觉得因为他,往后我们的生活可能会改变很多。」苏昱綺说出她的疑虑。
    「我也这样觉得,但、昱綺,萧大哥是好人,他一直是为国家为百姓贡献所能的人才,能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我感到很光荣。古诗云:『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批马还。』诗中的边塞是甚么样呢?沙场是甚么样呢?萧大哥看到的世界眞的跟我们很不一样。他披起战袍是甚么模样呢?将军府是甚么样的建筑呢?我真的好想知道。」苏映淅灵巧的大眼如萤火般热烈的亮了起来:「我真的很想看看苏府以外的人事物。」
    苏昱綺无法反驳她的妹妹,自小飘香阁就是她们的天地,除了三个贴身丫鬟谁也不能靠近一步。直到这几年关不住姊妹三人的好奇,她们才得以在苏府四处走动。小时候不觉得有甚么,渐渐长大就越想一探这以外的世界、想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毫无心机的妹妹们,无言叹息。
    「小姐,门外有萧将军的随扈护卫队总领沉勤奉萧将军之命送信给小姐们。」一心入飘香阁报告:「苏总管想请示小姐是要代收还是请人进来。」
    「信?」苏昱綺瞧见两个妹妹兴致盎然的样子大发慈悲说:「请他到外厅候着。」
    三姐妹相继入了大厅,护卫队总统领沉勤正恭候着。
    「萧大哥呢?他怎么了?」苏映菱首先发问。
    「三位小姐,萧将军因宫中有事,无法前来,所以请我转告三位小姐,还有这封信是将军请我转交给三位小姐的。」沉勤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封。
    苏昱綺接过信立即拆封,取出的信上飞扬的字跡写着:「花草树木皆需要阳光、空气、土壤、水,飘香阁的花除了用心照护外,最特别之处应该是水。」字。
    「萧大哥他答对了!」苏映菱喜于色喊着。
    「将军他跟你们猜谜?」沉勤好奇的问,这是他所认识的将军吗?!
    「你管那么多做甚么?你等等我,我也要写信给萧大哥託你带回去。你可别走喔!」苏映菱边跑边说,她飞快的回房,磨墨提笔写下几行字,然后又飞快的回到大厅。
    「麻烦你了!沉勤沉哥哥,我没记错名字吧!」苏映菱将信摺好后递给沉勤:「麻烦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萧大哥。」
    「不敢不敢,怎么突然叫起哥哥来了?苏小姐的信我会替你交给将军的,那我就赶紧回去交差了。」沉勤被她这么哥哥一叫,忽觉飘飘然,也难怪将军会和她们玩猜谜了。
    「那、那、那我走了。」沉勤连话都结巴了。
    送客后回房,苏昱綺将信压在梳妆台上的锦盒下,她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他的确如爹爹所言是个足智多谋之人,但看着两个妹妹对他崇拜的样子,她就觉有说不上来的不妥之处,到底她在担忧甚么?有如走在那迷雾漫漫细雨绵绵的森林中,她完全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