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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屏住呼吸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屏住呼吸——
他又不是人。
小七不敢眨眼睛, 怕那人发现他的异样, 只能安静地看着还在他脸上细细描绘的那人。那人有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狭长眼眸, 瞳眸却清凌凌的,如凛雪一般冰冷。
一眼望去,就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笔尖在小七的脸上行走着, 那人的呼吸很清浅, 不知道是因为画笔还是因为那人,小七痒的只想眨眼睛。
他没忍住, 呆呆地眨了一下。
那人收了画笔, 倏地似是嘲讽似的笑了笑自己, 没看小七, 道:“你醒了?”
小七呆滞地「嗯」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去收拾水彩画笔了, 背着身, 那身姿小七怎么看都觉得怎么好看。他看上去并不是富贵人家,穿的极简单, 却有一身贵公子气度。
小七觉得他的主人肯定很有故事。
那人似乎没有很欢迎小七,对小七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 他说出的第二句话居然是:“你要留在这, 还是离开?”
小七刚想说自己肯定是要跟着主人, 却看主人半低下脸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水光倒映在他的瞳眸上,凌凌的,似雪,似泪,不过小七想他主人怎么会有泪,肯定是他看错了。
他喝茶的时候下巴线条收紧,说道:“事先告诉你,跟着我对你没有好处,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要离开还有机会。”
为什么要离开?
小七摇头,僵硬地动了动自己的身子,他觉得自己也许能像人一样。于是他坚定地点点头,“主人在哪我就在哪,我永远不会离开主人。”
他主人听的一笑,那笑声却并不快乐,听着倒像是在哭。
他摇摇头,说:“罢了,你要跟着就跟着吧。跟着我吃吃苦,就会后悔了。”
主人告诉小七,他名叫钟离复,没有亲人,没有友人,更没有家。跟着他,就只能行走江湖、四海为家。
他说自己之前还做过几个傀儡,不过都没救出来,小七是唯一幸存的一个。
也是最完美的那个。不过这一句话,钟离复没有说出来。
彼时他实在没有心情对面前的傀儡说什么话,一看见傀儡,他就会想起几年前的大火。
他足足隔了很多年,才重新拾起傀儡术,才敢面对他在多年前就完成的傀儡。
钟离复说这些话时总是阴郁的,小七很想告诉主人自己并不在乎这些,更想安慰他。
主人就像一方黢黑的墨,第一眼看上去太阴暗复杂,但小七知道他本心良善。
他们一起行走江湖,钟离复虽然嘴上总是冷冰冰的,路见不平却还是会拔刀相助。
只是他一直都不开心,有了酗酒的毛病。
小七是意外发现,钟离复好像筋脉有问题的。他藏在宽大衣袖的手腕处,有两道疤,不知道是被什么狠心的恶人挑断了他的手筋。
难怪他从来不用刀不用剑。
但钟离复即便筋脉俱断,不用刀剑,也是难遇敌手的高手。
他太擅长傀儡术了,是千载难逢的傀儡师。在小七看来,他就是最好的傀儡师。
但钟离复没有其他傀儡,有时似乎有很讨厌傀儡。
钟离复当然已经不是多年前的孩子了。
他没心情再给傀儡取名字,更不再爱对着傀儡说话,和小七相处时,甚至没有给他取过名字。
他心情最好的时候,会以小七来称呼自己的这位傀儡。
他们路过一个戏班子的时候,里面传来了怒骂声,钟离复正好在提着一壶酒在喝,里头就跑出来了一个老人。
老人是戏班班主,戏班子要卖了,他说自己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傀儡翁,如今年纪大了,没有徒弟,没法将戏班子转让出去。
小七从前以为钟离复不是富家公子,但看见钟离复出手阔绰地买下戏班子,他还是惊到了一下。
他好像一直就不了解他的主人。
在戏班子里,他们度过了最安稳的一段时间。钟离复没有选择和那个老人一样游走四方,而是真正地在这个地方安定了下来。
虽然他还是喜欢喝酒,也偶而会在夜晚显得格外低落。
钟离复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放下,他的的确确害死了那么多人,又怎么能继续操纵那么多傀儡?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更没人知道多年前的满门惨案。
钟离复坐在戏班子后台,被扫去尘埃的戏班子浮现出不一样的神采,不同的傀儡人偶一排排地站在屋内。
他后来才知道,当年的意外并不只是一场意外,虽然错在他身上,但那个陪伴着他长大的管家其实是蓄意引导的这一切。
不过老管家也没料到事情会发生的如此突然、惊悚,匆匆就跑走了。
钟离一家原是富贵大姓中的一支,早在百年前就几近覆灭,他父母是当年的幸存者,活下的唯一动力就是。
可惜他们还没复仇,就死在了大火之中。
钟离复本来应该继续仇恨,继续钟离家尚未完成的复仇大业的。但来到了这个小镇后,他似乎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淡淡梨花香与醇香之中,他稍稍释怀了。
小七站在门外,偷偷看了一眼屋内的主人。
在这时,钟离复想过,如果他能和傀儡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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