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龙椅(重生) 第35节
宋鸣珂却担心山路与石阶难行,正要推拒,霍锐承插话:“一来一回得折腾多久!若不嫌弃,我背陛下回去便是。”
宋鸣珂尚未回话,霍睿言抢出一步,“我来吧!兄长身上佩刀,又穿着护甲,易硌到陛下。”
说罢,背朝她半蹲下。
宋鸣珂被风一吹,酒意渐浓,浑浑噩噩,并未细想,乖乖趴在他背上。
躯体相贴,他的温暖和结实于她而言,极其熟悉,没来由蔓生出心安之感。
双臂绕过他颈脖,圈在他胸前,因困顿之故,她肆意将下颌懒懒搁在他肩上。
他双手托牢她的腿,缓缓站起,往山道方向走去。
兴许怕她酒后难支撑,他步子迈得又快又稳,脚下如御风,余桐与两名侍卫需小跑方能追上。
晋王腿脚不灵,霍锐承与宁王自是要慢下来多加照料,只一眨眼功夫,五人分成两拨,距离越来越远。
宋鸣珂被醉意侵袭,顾不上害羞怯赧,直接把小脑袋靠在他脸颊,瞬即感受到他肌肤的滚烫。
“欸,我是宋显琛。”
她喃喃自语,身前少年大抵没料她忽然蹦出这么一句,顿时脚步一凝。
“我吃得少,不沉吧?”她鼻腔中哼哼有声,宛如没睡醒的猫。
霍睿言如被火烤过,周身滚烫,闻言一愣,笑道:“不沉,轻得很。”
宋鸣珂闭了双眼,嘴上嘀咕:“不许笑话我!我……还有点胖,个子没长起来,不好看,等我长大了……嗯,我可要颠倒众生。”
她一番自我迷恋的醉话,逗得霍睿言忍俊不禁。
“真不骗你!你们跑到蓟关那鬼地方!没见着而已!”
她胡言乱语,语气透着自得与不平,令他一头雾水,无从应对。
只听她小声与他咬耳朵:“别去太久!不好玩!”
“是,我快去快回。”他被她的唇蹭得脸痒心也痒,飘飘然如登仙。
别说速归,什么都答应。
“……风大,沙子多,能把人脸划破,什么叫吹弹可破,我算是懂了。”
霍睿言只觉这番话莫名其妙,仿佛她真去过,身临其境般。
“反正这辈子,打死我也不去……才不要看到那个有疤的家伙……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霍睿言糊涂了,有疤的家伙?先下手为强?
“谁……?”
他低声问了一句,久久没听到回答,稍稍转目,惊觉她已入梦,毫不设防。
她均匀的呼吸徘徊在他肩颈处,暖暖的,柔柔的,软软的。
这一刻,他已无力分辨心头纠缠的滋味,酸甜苦辣兼之,仍教他嘴角勾起一抹愉悦弧度。
原以为,能成为顶天立地、雅正疏阔、心中自有天地的好男儿。
在她面前,他始终做不到胸襟开阔,依然计较旁的男子与她亲近。
包括被蒙在鼓里的兄长。
山路不比夜色漫长,他逐渐缓下步伐。
舍不得这只属于他一人的甜蜜,过早消散。
生于京城侯府世家,师从武林名宿,低调学艺,他隐藏身份,行走于市井山林。
经历过扶贫济困的良善,也见识过烧杀抢掠的丑恶;受到过卑躬屈膝的迎合,也遭受过冷嘲热讽的蔑视。
眼看漫山千灯随时间悄然灭了半数,他忽而明白,不论闹市中的贩夫走卒、处江湖之远的侠客,还是居庙堂之高的王侯将相,他们或长或短的人生,恰如这璀璨灯火,终有熄灭之时。
而他,理当在燃烧最热烈的年少时光中,为紧贴着他的小小女子,乃至为天下苍生,照亮长不过一生的同行之道。
纵然黑暗长夜,山路崎岖,亦有未灭灯火伴他们一路。
花灯渐弱,月色如雾围拢山野。
霍睿言身子微向前倾,背负睡得香甜的宋鸣珂,眺望时,眼神含混豪情壮志与甜蜜笑意。
他专心致志,小心翼翼走好脚下每一步,生怕惊醒背后软绵的小醉猫,是以未曾留意,桃花林外那杏黄裙裳的窈窕身影。
那位小娘子拈花簪鬓,本就一身书卷雅气的风姿,平添淡淡艳色。
她于春宵中候立多时,只为远远看上他一眼。
遗憾他沉浸在情怀与馨蜜中,浑然未觉。
…………
花朝节后没几日,因狩猎停办,大队人马提前返回。
宋鸣珂重新投入到繁忙政务中,并于三月初抽空跑了趟北山。
又是一年好时节,暖风抖落悉悉索索的花雨,侍女来往穿梭,手捧锦衣华服、金钗翠钿、滋补药材,纷纷往小库房中送去。
宋显琛因常年窝在院落里,少见阳光,鲜少活动,外加胃口不佳,肤色如女儿家呈现瓷白,身子比起同龄少年略显单薄。
他头绾双髻,簪了金蝶头花,水色褙子柔美如雨后平湖。
修过的弯眉,描过的眼角,点脂的丹唇,宛若宋鸣珂前世十三四岁的模样。
当着一众宫人之面,他朝妹妹盈盈施礼,竟让她恍惚出神。
待闲杂人等退下,宋鸣珂反过来向他下跪,被他抬手制止。
他浅笑摇头,挽她的手,上下打量,如像端详另一个自己。
余桐领裁梅、剪兰、缝菊、纫竹四名宫人端来茶水点心,退至廊下,为久别的兄妹腾出空间。
不知不觉,宋显琛在北山呆了一年有余。
起初,宋鸣珂每隔一月上山探望,其后太后谢氏常住于此,元礼定期以宫女打扮,掩人耳目来问诊,她心下稍安,加上诸事忙碌,渐渐少来。
一来好让兄长静养,二来,她担心自己老在他跟前晃,会让他反复记起失去了什么。
“哥哥最近可好?看气息,比先前精神不少。”她拉他坐到花树下的宣石上。
“书。”宋显琛勉为其难发出单音。
宋鸣珂转头看廊外竹椅上搁着一卷书册,猜出他近日在看书,心中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乐意读点书消磨时间,总比像往年那样怅然静坐,看云卷云舒、花落花开要积极些。
她与他聊起春蒐,因瘴气所致,只能举办花朝节盛会,并谈及来年入夏后,计划到奔龙山举行夏苗。
“相信哥哥很快就好转,届时咱们换回身份,一起狩猎,你可不能输给我!”
她笑时,眼中如有星河流转,灿然生光。
宋显琛似被她感染了,沉静面容显露清浅微笑。
宋鸣珂叽叽喳喳说了一阵,转而去问裁梅、纫竹有关兄长的饮食起居。
这两名宫人原为她的近侍,因兄妹身份互换,才特意拨来伺候宋显琛。
前世,梅兰竹菊四人忠心耿耿。
和亲路上,年长的裁梅负责谋划出逃之事,让纫竹装病滞留,赶往霍家报信;留剪兰冒充长公主,她则与缝菊、余桐护送宋鸣珂出逃,最终死在宋鸣珂眼前。
重来一遍,宋鸣珂对裁梅最为放心,遂把看护兄长的重责全数交予她。
“裁梅,他最近为何热衷于医书?治国理论没落下吧?”
宋鸣珂想起定王爱花草,晋王喜金石、陶瓷等,宁王侧重学武……要是宋显琛来个学医,她便真要疯了。
“圣上久病未愈,大概受元医官的影响,开始对草药感兴趣,闲来命人到附近采药供他研究,但您送来的书册,他……也有在读。”
宋鸣珂不晓得该喜该忧。
尤其她折返而回,见兄长手不释卷,捧一册《普济本事方》看得入神,甚至提笔做了不少标注,她心底飘起一丝异样感。
那日,她陪他闲坐整整一下午,未再说上半句话。
缄默光阴,寸寸消解她的耐性。
原来,心中累积千言万语,却口不能言,很不好受呢!
第三十三章 ...
三月三日,上巳节。
晴云如絮,春光明媚,京城东南角的清溪边,数十名青年男女,齐聚水边,祭祀宴饮,嬉戏玩闹。
欢笑声中,一匹毛色亮泽的赤色骏马沿溪而行,马背上高坐一位宽肩窄腰的少年公子。
虽衣饰简洁,但俊朗容颜与风华气度,仍吸引了不少艳羡目光,更有年轻少女频频回望,小声议论。
来者为霍睿言。
这两年盯着他看的人越来越多,他最初面红耳赤,久而久之,假意视而不见。
只有耳尖隐泛红意。
借口踏春,依约前来,拴马道旁,他到石桥一带散步,装作欣赏美景。
野桃烂漫,溪柳摇曳,恰如东坡居士《新城道中》诗中所云,“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
他从元礼做点心时所备桃、竹、柳的意境,推断出碰面的场地源于那句诗——篱溪。
转了一圈,不见疑似元礼踪影,眼看约定的时间已过了一刻有余,他猜想对方有事耽搁了,当即转身往回走,试着另寻一处不招人注意的地方等候。
路过人烟稀少的草亭旁,忽见竹林深处有位粗布裙裳的村女提篮而近。
她头戴笠帽,有半头纱布遮挡面容。
行至丈许外,她似踩到小石子,脚一滑,摔倒在地,竹篮里的竹笋、山菜等物落了一地。
她哼哼唧唧半日爬不起来,周边仅剩霍睿言一人,再无旁人搀扶。
霍睿言不好假装没看见,只得靠近数步,温言问:“小娘子摔着了?是否需要唤人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