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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这是哪里?我在做梦?」四周一片雾濛濛的,小羊什么也看不清楚,幽暗里又好像有点微光,他害怕得不敢妄动。
    有个平稳低沉的男音回他说:「是梦,也是在混沌里。梦是最接近混沌的地方。」
    「你是谁?」
    「你是谁?」
    小羊皱眉:「我先问的,你先回答我。」他说完就看到上方洒落一道光束,照亮前方一座玉台,上面放了一只琉璃杯,晶莹漂亮的杯盏盛着透明酒液,酒液和杯盏周围有淡烟冉冉飘散,彷彿生出云雾,有一轮明月正倒映其中。
    那男音说:「喝了这杯酒就能知道我是谁了。不过,劝你别喝。这是与我订立契约的酒。」
    「你不能说自己是谁么?」小羊感到莫名其妙,他道:「我叫小羊,你是谁啊?」
    「妖魔。」
    小羊心想这是梦,也不怎么惧怕,敷衍应了声「喔」又接着讲:「我不能喝,今天吃姥姥的肉汤被娘亲骂了,我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而且小孩不能吃酒的。那个不好喝。」
    那声音发出轻笑说:「你没喝过怎知它不好喝?」
    「唔。」
    「开口闭口都是娘亲,是三岁娃儿,所以还是别和一个妖魔牵扯上了。」
    「我九岁啦!」小羊恼道。
    四周浓雾散开,小羊看到娘亲被一群人追杀,娘亲逃进废村周围的树林里,他不安问道:「这也是梦吧?我娘亲没事吧?」
    「是透过梦看到的事,有人在追她。」
    「那怎么办?我醒不来啊,要怎么醒来啊?」
    那声音语气淡淡的回答:「想醒来只能喝了那杯酒,立了契约。不喝也无妨,只是你会困于混沌中,渐渐被世间遗忘,你在尘世间认识的人也都会遗忘你。这秘境就多了些养分,等下一个有机缘的傢伙。」
    小羊看娘亲和那些人在黑暗的树林里打了起来,他从没见过娘亲拿兵器与人相斗的样子,而且还被那些人刺中一剑,他急得大喊。可是任凭他喊得再大声,袁霏缨都听不到。
    「中招也没出血,反倒是她手里的短刃变化为长戟,还能摄走他人血气。若是正派之物,应当是出自灵素宫的丹辰吧。她那是元神出窍,被普通刀剑击中亦无大碍,他们大概也想找进入混沌中此秘境的入口。」
    小羊慌忙问:「那你快把我娘救进来,你不是都把我弄进来了?」
    「我没有把你弄进来,是你自己进来的,这是机缘使然。」
    小羊快哭出来了,那声音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讲:「混沌能连通到任何一个地方,藏有无限天机和奥秘。」
    「别管什么天鸡还是地鸡啦,求你快救救我娘亲!我、我、我要出去找我娘亲!」
    「想离开这里,就喝了那杯中月吧。反正只是十年之约,但你还是得想仔细,若和一个妖魔沾上关係,那后果……」
    小羊为了去找娘亲,想也不想就喝下原先不肯碰的那杯酒,最初觉得喝了一杯水,那些酒液入口就化为若有似无的微凉雾气,入喉又像火烧一般燎遍了四肢百骇,惊得他倒抽一口气,好像还闷闷打了一个酒嗝。
    果真在饮下那杯酒之后,他脑海就浮现了一个名字:「明蔚?」
    「嗯。是我。」
    转眼间小羊就在黑暗的房间里醒来,烛火早已熄灭,今晚没有月亮,他摸索至门窗边,屋外斜对角是那姥姥的住屋,那间屋里还透出些许光亮,他想还是先去找出娘亲的身体所藏之处。
    「明蔚?你还在么?」小羊小声唤着。
    那声音回应:「你我已有契约牵系,彼此有所感应,你在心里跟我说话就好了。」
    小羊于是心中想:「你快跟我讲娘亲在哪里?」
    「就在你身后。」
    「噫?」小羊正摸到中庭走廊上,袁霏缨握着一把长戟俯视他问说:「给你下了药,怎么这就醒了?」
    小羊错愕道:「娘亲下什么药啊?」
    袁霏缨理所当然说:「助眠的。有坏人来了,但是娘亲护不了你,所以得搬救兵。你乖乖回房里等着,他们要找的是我,你躲好就没事了。」
    「呃,可是娘亲,娘亲我……」小羊被袁霏缨掐了下口鼻警告别出声,然后看她拿出一张纸,纸自己燃烧成灰,袁霏缨用不带喜怒的平静声音告诉他说:「小羊,带着你使我修为停滞不前,连外面杂鱼都应付不了,现在我得要走了,你好自为之。」
    小羊拼命想捉牢娘亲的手,但袁霏缨的身影一下子就飘不见,消失在黑暗中,他被娘亲彻底拋弃了。他从不知道娘亲是个修炼者,也不晓得娘亲为这么无情扔下他,他不禁哭出来。
    明蔚叹了口气提醒道:「别哭,会招来那些妖道。对面那户的老人家受她所累已经死了,还有个女娃躲着。」
    「周谅?」小羊硬是停下哭泣,在明蔚指示下跑去找到周谅,姥姥不知被谁杀死在路上,他根本不敢正眼去看老人家的尸体,周谅躲在房间床舖底下。
    小羊安抚周谅,心中喊明蔚说:「你快救我们啊。」
    「别慌,那女人烧的符骤效,有救兵来了,我贸然出手会被发现你和妖魔为伍,下场可想而知。」
    「是藉口吧!你是利用我出来对不对?」
    「哼,你没什么利用的价值,因为你太弱小而无法助我脱离封印,所以我真身还在封印之中,只有部分元神依附着你。」
    小羊和周谅的气息太过混乱,追踪袁霏缨的修士们很快发现他们躲藏的地方,小羊为了护着周谅挨了一巴掌,幸好这时救兵出现,有双金色瞳眸的魁梧男子不仅救下他们两个孩子,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这些别有居心的修士。
    金瞳男子自报姓名说:「我是宋繁樺,替灵素宫来救你们的。不过怎么是两个孩子?应该还有一个人。」
    小羊把娘亲的事情说了,并拿出袁霏缨留给他一块当作信物的玉石为证,宋繁樺没多说什么就将他们带回灵素宫安顿。
    后来小羊才知道袁霏缨和灵素宫的宫主盛如玄是道侣,还生下他这个儿子,只是传闻盛如玄过去风流成性,气走当时身怀六甲的袁霏缨,所以小羊从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爹。虽然小羊的爹娘皆是修为匪浅的修士,但他却丝毫没遗传到双亲的天赋,如平凡人一样测不出任何灵根,反而是生为凡人的周谅有着极罕有的火属天灵根。
    宋繁樺不住潢山灵素宫,而是在隔壁山里修炼,小羊和周谅被救回以后曾在其住处待过几日,后来才被接去灵素宫。小羊着女装,而周谅是作男童打扮,刚到灵素宫那会儿还被其他弟子取笑,好在师兄蓝晏清一直维护他们,只不过周谅被送到女修们的住所碧云楼,对一般孩童来说相隔甚远,所以兄妹俩无法常常相见。
    至于盛如玄这父亲,儘管给小羊衣食无缺的生活,可父子间却不常相处。小羊猜想盛如玄八成是因为心虚,毕竟当年将他娘亲气走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他们,又或者是修炼之人的性情寡淡所致?
    还是因为他实在太不像他们的孩子了?但这并非他所能选择的,而且明蔚后来告诉他,他也许不是全然没有修炼的资质,只是因为受到了诅咒,被那道恶咒给压制和吸取生机的缘故。
    他根本不晓得自己身上有道诅咒,只知每隔一段时日就会犯头疼,从前娘亲都会给他吃药,再安抚他睡觉,头疼不会持续很久。可是随着被娘亲拋下后日子一久,头疼的症状一回比一回厉害,如果没有明蔚暗中护他经脉及元神,他恐怕撑不过这几年。
    和明蔚商量后,他也曾装病去找了灵素宫的医修,暗示他们自己中了咒,盛如玄也知情,可是盛如玄只说擅于解咒的道友不知云游何方,只给他缓解的丹药便打发了。
    「修炼之人,有时也会遇上这样的考验,或难逃生死劫数。不过我会陪着你的,盛雪。」这话是蓝晏清安慰他的,说起来蓝师兄和他年纪一样,却像他爹似的更常关心他。
    不知道是爹吩咐蓝师兄多多照料,还是蓝师兄自己的意思。小羊对蓝晏清心怀感激,但偶尔也有些羡慕蓝师兄和宫主更像父子那样亲近。
    ***
    如同过去那些黑暗寂静的夜晚,月上中天的时刻,小羊总会醒来接受明蔚的教导,继续他真正的修炼。和白日里偷间不同,为了早日解除诅咒,而明蔚也为了早点摆脱封印,因此他们有相同目标,就是变强,夜里的修炼也就格外专注。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五年,小羊的修为虽然因诅咒的缘故而跟不上其他人,却习得不少炼符、佈阵之法,明蔚也夸他在这方面颇有天赋。
    小羊像个凡人也是诅咒压制的关係,明蔚讲过他体质特殊,却唯有依附在他身上才恰好感应出来,他能助明蔚吸收月华修炼,自身也能因此受益。
    这五年来他们悄悄在潢山山域一带找到了几个风水不错的地方佈下阵法,藉其吸收日月精华和该处灵气,多少也能补上小羊被恶咒所耗损的寿元。这几处都不是极好的风水宝穴,却也离灵源颇近,因此并不会引来其他修士的注意。
    今晚小羊再度离开藏风阁,确定无人察觉后走入密林吞了颗攀云丹,悄然来到先前探勘的一处崖边。他取出事先炼好的符咒往崖上一块奇形怪状的阴阳岩贴上,瀑布立时闢开一道缺口,他飞到那面湿漉漉的岩壁上比画手诀,按明蔚所教那样打出一道印,月光彷彿聚到他手上再形成一圈光纹渗到壁内。
    「成了,走。」明蔚简单指示,小羊飞回崖上,失效的符纸恰好被风吹落,捲入恢復原样的瀑布里。
    小羊就地盘腿而坐,运气调息,立刻能感受到有股精纯的灵气注入体内,温和而强大的拓展体内经脉,就这样炼了一个时辰后,小羊睁开眼看见巴掌大小的明蔚浮在面前瞅着他。
    明蔚说:「今晚就这样吧,回去歇下了。」
    「我再坐一会儿。」
    「有心事?」
    小羊摇头,思忖半晌问:「如果我修炼得更厉害了,是不是会和爹那样凡事看得淡薄?」
    明蔚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回说:「盛如玄在你眼里是那样的人?」
    「不是么?他对谁都一视同仁,我和师兄若是犯了错,他也照样叫我们领罚。」
    「可是他对蓝晏清似乎更好。」
    「哪有。」
    「也许是心里对你有疙瘩。」
    小羊瞇眼,烦心道:「够了没啊?」
    「是你先开始聊,不聊就回去吧。」
    「嘖嘖。」
    明蔚挑眉:「怎么?」
    「你生得这么好看,讲话却好讨人厌。」
    「过奖。只是还远不及你。」
    小羊气呼呼喊:「你才是!」
    明蔚脸上笑意更甚,语气不觉变得轻柔哄道:「好啦,不逗你。该回去歇着了。」
    小羊撇撇嘴,哼了一声,又服下一颗攀云丹驾着云雾回到藏风阁,不料撞见了一样偷溜出去猎野味吃的师兄们,还是一向和他不对盘的林东虎、谭飞二人。这两人皆是杜明尧的徒弟,微胖的林东虎咧嘴笑了笑,率先开口邀道:「既然被看到了,怎样?师弟也来尝尝味道吧。」
    谭飞有些不乐意在一旁嘀咕:「凭什么让他分一杯羹?他可什么都没做。」
    小羊故作无辜说:「是啊,我不过是爬起来解手,看到二位师兄去外面盗猎灵地放养的活物,也没帮你们什么,你们自个儿吃吧。」
    林东虎给谭师弟使了眼色,谭飞了然闪到小羊面前截住去路说:「是师兄说错话了,师兄理应关照师弟,见者有份嘛。过来一起吃啦。」
    谭飞抬手要勾肩搭背,小羊轻快闪避绕过他回说:「不了,杜师父说莫贪口舌之欲,弟子向来谨记在心。」
    谭飞啐了声说:「不过吃些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天生万物以养人,吃了又如何?」
    「是喔。」小羊点点头回嘴:「万物皆养人,照师兄所言,山里的毒蕈子、毒虫你都受得了囉?」
    林东虎冷哼:「诡辩。你过来,这事由不得你。」他伸手成爪掐住小羊肩膀,小羊一时挣脱不开又被谭飞捉住一臂,廊道尽头响起脚步声,三人皆愣住。
    深宵浓雾里有个人影浮现,来者打了一记响指就施法术点亮廊道所有照明的灵石,林东虎沉着嗓音念出大家都耳熟的名字:「蓝晏清。」
    蓝晏清越过谭飞走近小羊和林东虎,若无其事接过小羊的手说:「是不是小师弟夜里没睡醒,胡言乱语衝撞二位师兄了?我这就带回去管教,二位师兄自便吧。」
    谭飞想再出手捉小羊,被蓝晏清轻松以长袖拂开敷衍道:「谭师兄早点吃饱歇着,林师兄也是,我们就不打扰了。」
    小羊就这么被蓝晏清带走,林东虎再度熄了廊道所有灯火,谭飞不甘心的问:「师兄,就这么放走他们,难保他们不会去告状。」
    林东虎翻了白眼说:「那废物光出张嘴的确麻烦,不过有蓝晏清在就算了。蓝晏清向来八面玲瓏,也不喜欢招惹麻烦,自然不会让那废物到处乱讲。再说一个废物讲的话有谁信?哼呵。」
    谭飞跟着蔑笑两声:「说得也是。」
    另一头蓝晏清将小师弟带回自己房里,栓好了门转身说:「今晚就睡我这里,哪儿都别去。」
    小羊讶道:「可是我就住你隔壁房啊,我这就回去睡,不会乱跑了。」他发现蓝晏清一脸不高兴的盯着他,于是又问:「师兄怎么会出现的?师兄也发现林东虎他们偷跑去盗猎?」
    「我是发现你夜里不在。」
    小羊顿时心虚,但表面仍然镇定:「师兄有事找我么?」
    「我……我见今晚月色很美,忽然想起你,于是就到你房外,本来担心扰你安眠,却发现房里半点生人气息都没有。你这么晚跑哪儿去?」
    小羊耸肩回答:「像方才跟林东虎他们讲的一样,我去解手啊。」
    蓝晏清微微蹙眉盯住他半晌说:「你身体有恙?解手解了一个时辰以上?而且我到过茅房也没见到你。」
    小羊尷尬抿笑说:「师兄你还去茅厕找我啊?是这样的,我也是见月色正好,比起关在茅厕,倒不如找个能赏月的地方解手,心情也好。解完手又捨不得就寝,于是山间幽径里蹓躂了会儿,就回来得晚了。」
    这一听就是胡诌的说词,小羊没指望对方相信,可是蓝晏清却信了,皱眉叨念说:「灵素宫周围虽有结界在,也不见得就安全无虞。以后再这样就来找我。」
    「我只是稍微解个手罢了。」小羊嘟嚷,对上蓝晏清审视的眼光又讨好的微笑说:「解释清楚啦,我能回房睡了?」
    「不,就在我这里睡吧。刚才你撞见林东虎他们的好事,难保他们不会对你做点什么,这几晚都在我这里睡。」
    往后几日可是月夜修炼的好机会,小羊着实不愿错过,可他看蓝晏清那不容拒绝的态度,又担心被发现秘密,只好点头应下。
    这时小羊还听见明蔚疑似幸灾乐祸的话音道:「早就告诉过你,蓝晏清对你也是别有居心。」
    小羊暗自回嘴:「我这样的人,他又能图我什么好?」
    明蔚叹气:「唉,傻子。」
    小羊不是头一回进蓝晏清的房里,却不曾和他同床就寝,蓝晏清跟他说将就几晚,把棉被都给他盖,他疑问:「师兄都不冷?虽然天气慢慢变暖和,夜里还是很冷的。」
    蓝晏清说:「我比你更早修炼,也有所小成,这时节对我而言并不冷,被子你盖就好。」再说两人同盖一张棉被总觉得有些曖昧,蓝晏清心底想着,神情微赧。
    小羊对蓝师兄那些细微变化毫无所觉,自顾自的抱住棉被道谢:「原来如此,那谢过师兄啦。我睡了。」
    蓝晏清躺在床外侧良久,始终没有睡意,他想了想开口聊道:「你知道我是孤儿,又没有手足,所以把你当很亲近的人看待,也想帮师父多照顾你。其实我不是要责备你,就是偶尔也想像这样能和你一起聊到睡着,师父忙于修炼,也时常无暇看顾你,你会寂寞么?你要是寂寞也不见得只能去见周谅,来找我也好啊。」
    蓝晏清久久等不到小羊回应,默默把手探到被子上碰触到小羊的手,转头望去,发现小羊闔起双眼,微啟的唇发出极细微的轻酣,人早就睡熟了。蓝晏清蹙眉失笑,低喃:「你倒是哪里都能睡,偏偏毫无灵根,可惜了。」
    蓝晏清熄了室里灯火,转身面向师弟侧卧,幽暗里仍凭着长久练来的敏锐感识观察师弟,安静凝视许久后伸出手指在师弟唇间轻按,绵软的唇被压陷了些,他心里某处也塌陷了,当即惊得收手。
    「师弟?」蓝晏清小声喃唤都没得到师弟回应,当真是睡熟了,他深深吐息几回,心绪却越发混乱,情不自禁凑上去往师弟嘴角轻快嘬了一口。他涨红了脸,既懊恼又激动,匆忙下床走到外头去冷静。
    小羊身旁空缺的位置慢慢显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透着月色般的淡辉,这个一头白发蓝眸的男子是明蔚。明蔚冷眼瞥了下被关上的房门,回头睨视熟睡的小羊,皱了下眉头拿起被角给小羊擦拭嘴角。
    「呼嗯。」小羊眉心微结并发出被打扰的低吟,但仍然没醒来,明蔚看了暗自念道:「让你这么毫无防备,被人轻薄了也不知道,蠢蛋。」
    之后蓝晏清倒是颇安份,没再趁小羊熟睡行逾矩之事,而且小羊在的时候,蓝晏清似乎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安睡,隔两天就放人回自己房里就寝。夜里就寝前,明蔚跟小羊说了去蓝晏清偷亲的事,还把事发经过施法映照出来给小羊看,小羊不敢置信:「这真的不是你为了戏弄我才做的?」
    明蔚不悦道:「我间得发荒不成?」
    「抱歉,这我不知道。我是说、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我不想知道。」小羊心里乱糟糟的,但很快就决定装傻到底比较不麻烦。
    明蔚无所谓的讲:「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想怎么做都随你。蓝晏清对你就是别有居心。」
    「我还是孩子啊。」
    明蔚冷笑:「是谁前两年还跟我说,一般人家的孩子十二岁就能订亲跟结亲的?」
    「呃……是玩笑话而已,作什么当真。」
    「你也把这事当玩笑就不必烦恼了。若不在意,何必当真?」
    小羊心想也有点道理,他并不想为了这事和蓝晏清的相处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心里仍有些疙瘩。
    明蔚提醒道:「今日是月圆之夜,正是适合服食丹药的日子。」
    「晓得啦。」小羊从柜子里找出他的药盒,灵素宫的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药盒,宫里的炼丹炉分佈在不同地方,有些丹药由守炉的人收取成果,有些则是在丹炉房设有阵法,一旦练成药就会自动挪移至该去的地方,也就是眾弟子的药盒里。
    小羊的药盒能收到一般弟子能取得的药,除此之外还有盛如玄额外用自己丹炉炼给他的药,那种药专门用来净化根骨筋髓,却不能给太年幼的人服食,而小羊正好到了可以服用此丹药的年纪,在望月时吃下它最为有效,据说最快两、三年就能养出一副适合修炼的根骨。
    只不过他吃了半年也不见药起效用,其他知情又不喜欢他的弟子常以此事暗地嘲笑他,儘管他向来不太在意他人眼光,那些訕笑听久了还是有些心烦。
    明蔚也感觉出这小孩心情不佳,于是关心了句:「你有心事?」
    「没有啊。」小羊想也不想就这么答,其实是懒得细想,烦心的事只会越想越烦,所以他会逼自己不要多想,也就没机会鑽牛角尖。但那些心烦的原因就像寄生的藤蔓那样,悄然无生攀爬、蔓延,如果不设法处置的话,或许有一天会被勒死也不一定。
    小羊长吐一口气说:「今天本来想偷懒,但还是去练功吧。把身子练好一点,也许能挨过下一次头疼。」
    「小羊,心里有事也不必太勉强。修炼也不在一朝一夕。」
    小羊已经来到房外,在心底问明蔚说:「莫非你在关心我?」他好像听见明蔚叹了口气,也自嘲的勾起嘴角想道:「其实我也明白你和我都是为了自己才会琢磨这些事,我想趁早解了诅咒,而你想早些摆脱封印。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不想让周谅老是担心我,对爹和蓝师兄又有不少顾虑,也没别的更亲近的朋友,只能把这些话讲给你听。好在你听过也不会放在心上吧,契约一到我们就要分开了。」
    隔了好一会儿明蔚才应他说:「知道就好。别太在意妖魔的话。」
    小羊直接跃下屋楼来到中庭,绕到一旁廊道往外去,一路上恰好没遇上什么人,他很来到先前和明蔚一起寻觅的修炼所之一,一个颇为隐密的山洞,外头佈有阵法,让人无法轻易发现这里。他在洞内冥想练气,一道月光恰恰洒进来照亮他,同时也显现出另一道人影。
    小羊修炼告一段落后缓缓睁开眼,剎那间好像瞥见矇矓的人影,是个身形高挑的人。他发出疑问:「明蔚是你么?」
    「我一直都在这里,怎么了?」
    「刚才好像瞧见你了。」
    「嗯。」
    「能再现身让我瞧瞧么?」
    「为什么?」
    小羊皱眉发牢骚:「只准你看我看个够,就不许我也瞧你几眼?」
    「你看过的。」巴掌大小的明蔚再次于小少年眼前现身。
    小羊抬起双手比画:「不是这么小的,你方才明明这──么高啊。」
    「样子你已经瞧见了,大小又有什么分别?」明蔚无奈道:「小孩子就是太过好奇才麻烦。」
    「我已经不是孩子啦,我这都……」小羊赶紧在心里算自己岁数,结巴说:「我都十四岁啦。」
    「那又怎样?」
    「是啦,和你这种动輒能活上千岁的妖魔比的确不怎样。哼。小气。」
    明蔚两手抱胸,冷哼道:「你倒是可以去问盛如玄或其他人,你是不是小孩子。」
    「我爹当然会觉得我是孩子啦。哪有这种问法。」
    明蔚想起了什么,忽然正色道:「有件事我担心你忘了,还是得再提醒你,虽说盛如玄是你爹,但他对你的态度古怪,还是要有些提防。毕竟当初你问起你娘亲的事,你都照实回答,但你问他的事,他却总是言辞曖昧,似乎并不想多谈。」
    小羊听了表情有些复杂,他思忖道:「也不至于要提防自己的爹吧。可能我爹他本来就习惯那样说话的,从前他不是非常风流的么?风流的人说话多少都有些迂回曖昧不是?不过他现在也改啦,一点都不风流,也不亲近女色的,可能是我娘亲出走的事打击到他,所以他见了我也会想起伤心事,对我态度才这么奇怪。」
    明蔚深深看一眼小羊落寞的样子,语气不觉温婉了些:「希望是你说的那样,只是我多心了。」
    小羊察觉他语气变化,有些惊喜道:「以前我回嘴的话,你都会不高兴,不是说随你便就是乾脆不出声、不理我。你现在对我可真好啊。」
    这话惹笑了明蔚,明蔚扬起浅笑说:「你真容易哄,这样就叫对你好?别太信妖魔,妖魔的话都不可信。」
    小羊弯下腰,单手撑颊望着月色里半隐半现的小人聊道:「你真矛盾,既然要我别信妖魔,又老是讲话哄我,要我不要把心交给妖魔,偏偏又待我好。这也是考验?不管怎样,我都把你当作朋友啦,至少十年之期未满以前,你是甩不开我啦,嘿嘿。」
    明蔚斜睞他一眼,神情有着淡淡的无奈,用沉润的嗓音道:「随便你,我可没当你是朋友。」
    「就当我一厢情愿好了。你们妖魔是不是很难交朋友?」小羊又开始对妖魔產生好奇,更正确的说是对明蔚充满好奇,每次兴致一来就会问个不停。
    明蔚面对这孩子常不自觉表露情绪,因为小羊对他没什么心眼,他也没打算耗心力提防,于是和小羊相处渐渐就变成这样。他今晚心情并不差,也能敷衍几个无聊问题。他答:「不知道,妖魔那么多,和你们人一样什么个性都有吧。」
    「那你难不难交朋友?你不喜欢和小孩交朋友,等我长大了就能和我当朋友了?」
    明蔚望着小羊那双灰色眼眸半晌,心中有些动摇,在封印里沉寂已久的心,好像在这孩子影响之下逐渐甦醒似的。不过他并不想给予小羊太多无谓的承诺,他说:「人和妖魔终是殊途。和我当朋友不会有好事。」
    「咦,我又不是为了好处才想跟你交朋友,你是不是害羞啦?」小羊刚讲完发现小人影消失了,起身寻找:「喂?明蔚?不是吧,我又惹你不高兴啦?真是的,怎么性子比周谅还像姑娘家,算我错好嘛,你出来啦,不出来的话我就、就在这儿睡啦。」
    「随便你。」明蔚只出声回应这句。
    小羊还是回藏风阁的房里就寝了,山洞睡太不舒服,他不想自找罪受。不过这一晚睡梦里他忧思不绝,想了许多事,还都是一些想了也没用的事。像是娘亲如今何在,还有盛如玄是不是背地里依旧风流,盛如玄和蓝晏清这个首徒相处更像父子,反倒和他并不怎么亲近。
    其实他也曾尝试和盛如玄亲近,有几回他都试着想找盛如玄聊,可是他们父子没什么好聊的,平常只有修炼的事,也无家常话可讲,偏偏他修炼这方面只能走明蔚教授的那些偏门方法才能有点小成,按灵素宫的法门学不出什么成果。
    盛如玄不是一个对孩子求好心切的父亲,也称不上是放牛吃草,而是给了修炼的典籍和丹药那些,安置好了以后就间置不理了。小羊偶尔看见盛如玄关怀蓝师兄的修炼情形,都有点羡慕,羡慕到有些妒嫉,他也羡慕周谅天份之高,是同儕都望尘莫及的,唯有他几乎在原地打转,为了对抗诅咒带来的痛苦,每个月都要过得战战兢兢。
    对于小羊这身诅咒,盛如玄讲过:「还好只是犯头疼,应该死不了,你还太小,不能强行拔除恶咒,等你长大了些再想办法。」
    这话里的「只是犯头疼」实在刺耳,小羊最害怕的就是头疼,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极大的错才要活受罪。他也曾经在盛如玄面前哀号头疼,盛如玄只是一脸同情看他,然后吩咐蓝晏清好好看顾着。
    小羊睡到一半掉了眼泪,他实在好寂寞,也很无助,唯一常伴他的妖魔也总是不希望他太过依赖。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太难受了,也明白妒嫉会使人嘴脸丑恶,所以他开始修心,尽量只管好自己的事,也不想害周谅担心,那么他所能抓牢的就是立下契约的对象了。
    其实他并不想拖累或束缚谁,只是想有个真心相伴的对象。他感觉得到明蔚不是真的那么不喜欢自己依赖,甚至也挺喜欢他的吧?
    「陪我……」
    明蔚现身替小羊把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听见小羊这声梦囈,动作顿了下,伸手把小羊的额发撩到一旁轻喃:「梦见什么了?」
    「吃,都吃。」
    明蔚失笑,摇头念:「梦里还嘴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