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书[刑侦] 第98节
越往里,越是腥臭。
灯柱一照,狭长的走廊贴墙摆放着一眼望不尽的鸡笼,屎尿纵横。
成群的母鸡猝然齐齐扭头,回视着光源,一双双鸡眼幽幽泛光,骨碌碌地朝她转悠,像是某种诡秘的欢迎仪式。
说不胆怯是假的,殷天一把捞住侯琢,“噼里啪啦”踩响步伐往走廊深处迈。
到了0108,用力捶门。
半晌后。
“谁——!”门里一声醉醺醺的大喝。
“找陆照明!”
“不认识!滚——!”
“滚不了!警察!”殷天继而捶门,“再不开我们破门了!”
又是半晌,门栓链子窸窸窣窣地拉扯开,门徐徐裂了条缝,涌出股酸臭,男人满脸黑胡,“找谁!”
“陆照明,”殷天一展警官证,“请你配合我们问话,陆一是你儿子吧。”
陆照明一脸浑浊,“老子没儿子!老子也不叫陆照明!”
“吴艳红是你前妻。”
他听到这名字明显瑟缩了一下,“老子没媳妇!不认识!”
殷天一凛,捕捉到这异常,“你怕她?吴艳红。”
陆照明勃然大怒,把门狠戾一甩,“滚——!”
“陆照明,你儿子陆一涉嫌伤害一名女性,并绑架一名女童,”殷天字正腔圆,确保他在门里听到每一个字,“你是否知道他藏身的地点?”
许久没有回应。
侯琢契而不舍,“陆照明,我们不打扰你,我们只是想了解情况,那小女孩生死不明,她父母都急疯了,你也是父亲啊,我们问完就走,不影响你生活。”
一分一秒。
门内依旧死寂沉沉。
等殷天没了耐性,准备打道回府时,陆照明出来了。
“你们去找吴艳红,她知道。”
“吴艳红失踪了。”
“失踪?!”
“2012年秋,在淮江虎形潭失踪了。”
陆照明搓着鼻头,擤出条鼻涕,手一甩,蹭墙上,又在胸前抹了抹。
“失踪了,失踪啦……”他抹着抹着笑起来,低低沉沉地“嘿|嘿”,带着股磨刀霍霍地疯劲儿。
“失踪好呀!”他越笑越开怀,声音一外放,整个楼道都“嗡嗡”大震
成百上千只母鸡都是他的孩子,感受到了父亲的快乐,“哼哼唧唧”地咕嘟。
陆照明猛地掀起头发,他的额头与眉毛间有一道尖锐的长疤,从左太阳穴划到右太阳穴, “这叫开颅,不打麻药的开颅,吴艳红这个女人因为我问候了女同事,给他们家孩子买了块泡泡糖,就给我下安眠药,在我半夜睡觉的时候,把我抽醒,给我开颅。”
他笑出眼泪,又开始悲戚的哭,“我逃出来了,我的儿子没逃出来,我跑的时候来不及带他呦!”
陆照明捶着胸膛,啐出口痰,“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完了,迟早变成他母亲的样子,杀人都不眨眼。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你们抓他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十多年都没见过他,一想到他长得像他妈妈我就……”
陆照明猝然闭眼,“他完了,他完了……”陆照明扑倒鸡笼前爱抚着母鸡的颈脖,“你们不要学他,他完了……”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我要做米太太
陆照明开了话匣, “咕嘟”着酒滔滔不绝。
侯琢受不住一地鸡屎鸡尿的浊味,想请他出廊道说。
这可犯了忌讳。
母鸡是陆照明的幼崽,受他关爱庇护, 他两眼一瞪, 仗着酒气, 左右开弓就想往侯琢脸上抽。
被殷天制伏了,压在地上哭唧唧地叫唤, “你们懂个屁, 那是老子的孩子老子的命!老子该说都说了,你们去问标哥, 他当时住隔壁, 是那疯婆子的姘头!妈的,陆一姓不姓陆老子都不知道, 老子敢问吗!问了那娘们儿能挥刀阉了我!呸!”
“标哥叫什么?”
“黄志标!”
“有没有照片?”侯琢熏得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
“警官,你脑仁真没比她们大多少,”陆照明指着鸡, “老子他妈的有病才会存一姘头的照片!”他指着侯琢问殷天,“你们蒙老子呢吧!这他妈也能当警察, 你们吴艳红派来的是不是, 你们他妈要干什么!”
陆照明疯了,挣扎起身,一个力拔山兮, 举起空架鸡笼就要扔两人。
殷天看话也问得差不多, 拽着侯琢撒丫子跑。
两人上了车还吁吁喘着, 侯琢大汗淋漓, “这……爹是这样, 妈是那样, 我现在一想陆一那房子,本来挺好,全是卡通人物挺治愈,可我现在再一想,咋那么瘆得慌。”
殷天赶紧驶离了明珠楼,她觉得这大楼沾点啥,有仙家,能出马仙偏护本体,抵御入侵者。
她自进去后全身发紧发颤,背脊爬满了浑厚的惶恐,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
想起了什么,她指着储物盒,“把手套箱打开,里面有倆红绳拿出来。”
侯琢乖乖照办,“这是啥呀?”
“上次搜山,无尘宫的道长给的,能辟邪。”殷天将红绳套手上,向下一撸,口中喃喃,“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侯琢听愣了,“这……这咋还念起咒了,咱可是科学……”
殷天嫌弃瞥他,“读点书吧,宇宙大着呢。”
黄志标,人称标哥,67岁,开了39年的夜班出租车。
凌晨1点,殷天和侯琢在江湾大道堵住了他。
两辆车停靠在百子公园。
那里夜钓的人多,以中年男性为主,头上顶着个小探灯,裹着军大衣,沿着江岸坐一排。
标哥从公共卫生间出来,又在热水间接了半瓶滚水,泡枸杞和切片参,“年纪大了毛病多,一晚上除了拉客就是放水,没一刻闲,警官想知道什么?”
殷天坐木椅上,“打听打听陆一。”
标哥将矿泉水兑进保温杯,吹了吹,呷一口,“陆一,怎么了?”
“吴艳红失踪你清楚吗?”
标哥一怔,“你们找到她了?”
“他们母子关系怎么样?说就成,甭打听。”
标哥滞了半晌,摇了摇头,“你们找着我,应该知道我是他们邻居,怎么说呢,自他们仨搬过来,整栋楼都鸡飞狗跳,闹得我老伴要搬家,她不是嫌声儿大,是可怜孩子,就是陆一,看着太难受。”
“怎么说?”
“那次我和我老伴去威山看我闺女,回来听楼上说,她怀疑她老公出轨,半夜把他脑袋划了,缝了32针。吴艳红把他老公打跑后,就觉得必须绑住儿子才能活命。她心气儿高,觉得老公跑是奇耻大辱,天天火冒三丈,酗酒,抽烟,打孩子。”
标哥缓了缓,“两次,一次是把孩子打晕了,自己出去打麻将,三天没回来,我换班回来,孩子就趴我家门口,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火红火红的,我叫我老伴,背着他去医院检查……”标哥说不下去了,看着地上的枯叶发愣。
侯琢小声,“然后呢?”
“她直接把烟头往他……往他那里烫,都烂了,9岁啊一个9岁孩子,医生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孩子了,我老伴跟他关系好,平时会给他点钱,给点吃的,跟做贼一样,我老伴哭了两宿,骂吴艳红是魔鬼。以前不知道老陆为什么跑,现在知道了。”
殷天和侯琢听得震颤。
“我老伴求吴艳红好好照顾儿子,吴艳红变本加厉,24小时监控陆一,逢人就说陆一有传染病,让所有人都避开这孩子,你说这不推孩子去死吗!2008年吧好像是,陆一器官衰竭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标哥眼眶红了,掩饰地大力揉搓,“陆一到底怎么了,警官同志?”
“涉嫌伤害一名女性,绑架一名女童。”
“不可能,绝不可能,”标哥斩钉截铁,又长吁短叹,“泥地里长草容易,可贫瘠地儿能发个芽,都是求之不得,不知道得付出多大努力。那孩子就是这么长大的,比草都轻贱,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透亮,越有气力,这样的人,你要说他绑架我不相信,你要说他拯救那孩子,我倒是相信。”
标哥激动起来,站着比划。
远看像个古怪的滑稽演员,拼命想让殷天和侯琢信服他的话。
“我孙子就在他那幼儿园,你跟孩子打交道吗?1个可以,2个勉强可以,但10个20个,您受不受得住,他可以,他没法有孩子,可他喜欢啊,他能奉献出所有的热情和快乐,他是那个幼儿园里最好的老师,你们不能因为他小时候受了伤痛,就怀疑他没法长成一个助人爱人的人!”
“这人啊,不是受了点不公,就得闹死闹活,更多的都是隐忍和背负,善良的勤勤恳恳。你们警察啊,老在那种环境里,开了天眼似的觉得把世间阴暗都看了个遍,觉得人性恶,恶之极,我跟您说,还真不是,这人啊还是怯懦的多,怯懦里面,好的比坏的多,庸常碌碌的平头老百姓最多。”
标哥又进去上了趟厕所。
侯琢观了眼殷天,“你怎么看?”
“倒是提供了一种新思路。”殷天疲惫地摁着后脑,从刚才就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太久没休息,身子要罢工的信号。
标哥裹紧棉袄出来,“不耽误你们了,”他指了指殷天眼睛,“眼圈都是黑的,也就仗着年轻,过度消耗,老了吃苦头懂哇,毛病缠身再养就晚喽,为人民服务是要把自己先服务好,才能有能力服务别人。”
他晃了晃保温杯,算是告别,钻进车里一溜烟没了影。
标哥的话不知为何让殷天想起了米和,隐忍与背负,好像一直是他的深层底色。
母亲被残杀,父亲失踪,他身上有团团秘密,她知道,但她也清楚,米和身上那股清苦的哀伤,他一直很艳羡他们吃火锅聊家常,或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同行外出,他眼里流露的向往真实又酸楚,那是他缺失不曾有机会触碰的至亲情谊。
他也是从贫瘠干竭的沙土里开出的荆棘之花。
温不温暖旁人她不知道,但他一直热烈且温厚地照耀着她,珍爱着她。
“去我家歇会,”殷天有点鼻酸,迫不及待想见米和,“现在回去2点,咱4点半回局里,能眯一会是一会。”
侯琢也连轴转,早已支撑得摇摇欲坠,一听这提议,迅速复议。
虹场路黑魆魆,但路灯大亮,一行行西班牙风格的联排,有的院子竟然还有篮球架。
侯琢晕晕乎乎,以为到了国外住宅区。
殷天开了门,蹑手蹑脚带他进屋,去储物间抱了床厚被。
侯琢往沙发上一倒,身心终于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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