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逢她
向日葵色的澄澈酒液在杯壁撞起一片泡沫,给崩口的玻璃杯戴上一顶爆炸头假发。
啤酒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酒瓶上的水珠淌了邵应廷一手,渗进夹在他指缝间的过滤嘴中。
未到下课时间,开在学校旁边的小卖部也水静鹅飞,大正这个大声公说起来话更加响亮。
“前几天你不在太可惜了,南边家私城那儿停了辆迈凯伦P1,帅到老子想立刻投胎当富二代!”
大正是个车迷,虽然只开得起劳斯莱斯幻觉,但不妨碍他畅想劳斯莱斯幻影。
不满邵应廷的不理不睬,大正用花生壳砸他:“好歹是开修车行的,你就不想看看那台P1?”
邵应廷正拿着账簿对数,壳正好落在笔触下,他扫开:“看了你能送我一台?”
大正嘘他:“说这些……”
下课铃响,操场眨眼化身铁锅,饺子似的学生在里面漂浮,还有几对情侣慢悠悠在跑道上散步。
大正犯烟瘾,火机没火水,起身到收银台顺走一个:“晚上的局你真不去么?老罗他妹的大学舍友都来了,个个青春无敌。”
烟雾弥散,打火机塞进沉入裤袋,邵应廷在账簿上记一笔,然后自己平数。
“我去了,店里那台Mustang的零件你找?”
大正自动自觉闭嘴,继续吃花生喝酒。
可没安静多久,又开始嘴碎:“平时闲抠脚也没见你去喝一杯,真想把处男之身带进棺材啊?”
可他明明长着张日抛女友的渣男脸。
课间十分钟眨眼就过,跑道上的情侣还慢吞吞走着,仿佛要走出个天长地久。
没得到搭理的大正叼着烟贼气道:“天天看着学生们搂搂抱抱的,你后没后悔没早恋啊?”
笔尖一顿,炭黑的墨水在单薄的纸张上洇开,顺着纹路绽放。
琅琅书声如海浪翻腾,将他的思绪卷回年少时,那个被描绘过无数次的身影若隐若现。
忽然,有意压低的咳嗽声轻缓,是把女声,像一声幻听。
还带着火星的烟灰灼痛指关节,邵应廷却分不出半点思绪给予反应。
“老板,有五号电池吗?”
细沙流入耳中,他猛然回头,急转得颈椎咔擦作响,眼前闪起电视雪花,断裂的信号分割画面,只能用尽全力盯紧。
树色光辉下,穿着长衫长裤的女生正要戴上口罩,可当视线相接的时候,她左边脸颊的梨涡荡漾,明亮的眼睛里涟漪散开,然后迅速被连声咳嗽打断。
拿烟的二人立刻将指间的烟蒂摁熄。
还有烟雾烟雾飘散在秋色里,他抬手扬开,借此掩饰局促无措的自己。
久别重逢,第一句应该说什么才不落俗套?
薛灵给了他一个最动听的答案。
“刚才我碰到一群打篮球的学生,我立刻想到你。”她指了指背后来时的路,梨涡又现,“然后你就出现了。”
两千多次金乌西沉并没有将他从薛灵的记忆中磨灭,得到这个认知的邵应廷笑了。
“我也没有忘记还欠你一瓶汽水的事。”
薛灵眼睛一亮,刚开口又被急促的咳嗽和突兀的铃响截停。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薛灵侧身,单手将口罩挂在耳后,手指熟练一翻,系绳交叉着贴在她脸侧,依然松松垮垮。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给你买电池了。”
邵应廷安静地等她结束通话。
暌违六年,她的变化并不大,头发过肩,唯独从前白得过分的皮肤晒出了一点蜜色,垂眸时能看到翘起的纤长睫毛。
正看得出神,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大正递来一排五号电池。
“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大正声音很小,专注打电话的薛灵不可能听到,邵应廷却慌乱得直用手肘去顶他肚子。
窥探到不为人知的秘密,大正故意怪叫。
薛灵循声回头,看见邵应廷去捂罪魁祸首的嘴,原本淡然的眼睛弯成月牙。
“不远,你别来,也别把车停在我家楼下,挂了。”
她左手拉开帆布包示意邵应廷把电池扔进去,右手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递出一个带头像的二维码。
“我赶时间,电池的钱我红包转你可以吗?”
看着被黑白不规则格子包围的小狗头像,邵应廷恍惚了半秒才从裤袋里拿出手机。
嘀的一声,摄像框跳转到资料页面,薛灵收回手机迈步离开,还不忘回头跟他摆手:“有空出来一起吃饭,我请!”
她步伐轻盈,邵应廷一向沉重嘴角也跟随浮起。
其实他们的关系没有熟络到可以聚一聚的程度,谁都听得出只是客套。
但他想当真。
“行啊你,认识这么个大美女,难怪谁都看不上!”大正上前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你俩到底啥关系,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急促的心跳需要冰冷的酒浇熄,邵应廷拖着挂在他身上的大正回到桌前,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心跳依旧不甘示弱。
见他半个字不肯透露,大正揶揄着推搡:“别给我说不认识,不然我立刻给你个镜子照照,看看什么叫十月芥菜。”
肩膀被推来推去,满杯的酒洒出大半,邵应廷却没有半分愠气。
微信提示好友申请已通过,打招呼的表情包紧随红包其后。
他没有收,指尖悬在薛灵的头像之上,犹豫许久,还是点了进去,再仓促打开朋友圈。
不是横线,而是一张张色彩艳丽的照片,有风景,也有人像,自拍的、他拍的,应有尽有,大概每个月一条,每次定位均不相同。
这样阴暗的窥探,能不能代表他稍微踏进入了薛灵的生活圈子?
又怕冒犯,他退出微信,拿出新酒一瓶,指腹按在瓶盖上与桌角重重一磕,积郁在瓶中的气体磅礴而出,痛快极了。
他扶着酒瓶看湛蓝的天,唇边是不自觉的笑:“只是一起打过篮球的同学。”
“呸,这话鬼都不信!”
回答太敷衍,大正嘘他,指责他的虚伪。
絮絮叨叨,犹如滔滔江水,听得他不禁飘飘然,真觉得自己和薛灵似乎真的不止这一层简单的关系。
直到周五去医院打破伤风针,离开时他看见薛灵戴着口罩从人头攒动中走来。
两人目光相接,他正要打招呼,薛灵却跟没看到他一样,漠然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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