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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春魁 第43节

      ……
    这厢,刘立恒跟着皇上在荒郊野岭露宿一夜。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山上露水凉气又重,饶是军旅出身的他也没顶住连声打了好几个喷嚏。
    “喝口水。” 祁钰递给他水壶。
    “谢皇上。”刘立恒不疑有他,接过水壶咕咚咕咚豪饮了几口,熄了地上还冒着火星的篝火,便呀往前开路。
    “再等等…” 祁钰看着东方日出,若有所思算着时间。
    “等…” 刘立恒还未说话,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直接向后栽倒。
    祁钰早料到有此一幕,拖着他的后背,将人藏在身后一尺余高的灌木丛里。
    若他不信刘立恒,也不会让他掌管禁军,只是…骠骑将军府到底是太后的母家,非他嫡系。来人身份紧要,为日后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啧啧啧…皇上手可真黑。” 有人从上方的树林里走出来,漫不经心说起了风凉话。
    “还不来帮忙?” 祁钰兀自拖着身形魁梧的刘立恒很是吃力,白了徐知儒一眼。
    早在明章未于朝中崭露头角时,便因其才学与慈云大师成为莫逆之交。
    当年,刘桑苓诞下与徐鸿的私生子以后,刘阎欲将其送至河阳收养,却被明章暗中养在慈云大师身边。
    而后,慈云大师故意留下线索给徐家,徐知儒在四岁时被接回徐府,却一直以前往石鼓书院念书为借口,往来慈云大师身边。
    明章过去常带长子明胥淮、太子祁钰前往皇寺与慈云论道,以此为借口,掩护刘桑苓和徐知儒母子二人相见,以慰其爱子之情。
    “我觉得刘立恒人不错,比陈瞒那个呆子强上许多。” 徐知儒与他说话时并未恪守着君臣之礼,你来我往十分随意。
    在徐府,徐知儒对外是养在季氏膝下的外室之子,可他对自己的身世…怕是比徐鸿还要清楚。明章,视他为己出,教他世间正理,如师如父,对他有再造之恩。
    他与祁钰、以及同母异父的弟弟明胥淮,是自幼受明章教诲,情同手足的兄弟。
    “宫中如何?” 祁钰不置可否,与徐知儒在一起时褪去帝王的冷肃威严,随意轻松了许多。
    “你是想问宫中如何…还是…丹姝如何?” 徐知儒油腔滑调打趣。
    “走了!” 祁钰锤了一下他肩膀,先行往山上去。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无非就是些酸言冷语,她应付自如。” 徐知儒跟在他身后,灵光一闪,不怀好意买了个关子:“就是…有一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 祁钰回头看他神色整肃,以为是又生了什么枝接。
    徐知儒快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想起陈瞒与他递信时那副哑巴吃黄咧的表情,笑弯了腰:“听说…皇上休朝是…腰不大好。”
    祁钰转瞬便想明白这传言是因何而来,脑海中浮现出某只狐狸眼睛亮晶晶偷了腥似的慧黠模样,不由失笑…这借口,亏她想得出!
    在看徐知儒在山坡上乐不可支,捡起一粒石子对着他膝弯打过去。揣着手,慢条斯理道:“皇后与朕请旨,将康乐嫁给你,你说…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徐知儒侧身躲过石子,听到康乐两个字面上的笑意忽然卡住。
    清了清嗓子,哥俩儿好似的拦住祁钰的肩膀,顾左右而言他:“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得这么…奸猾?”
    “你再犹豫下去,待鹤疆求亲的使臣入京,悔之晚矣!” 祁钰收起玩笑的神色,他安插在西北军中的探子回报,方鹤鸣前几日在郑穷大营见了鹤疆王嫡子。
    “和亲?” 徐知儒目瞪口呆,夹枪带棒刻薄道:“鹤疆那弹丸小国也配迎娶大齐的长公主?听说那王庭嫡子是个大字都不识几个,只知舞刀弄枪的废物!”
    鹤疆尚武,嫡王子在其国内甚受拥戴,到他嘴里便成了个废物。
    “鹤疆辽阔,说不定康乐会喜欢。” 祁钰不假辞色,像是当真在考虑公主和亲的可行性。
    康乐在皇寺那几年,徐知儒可是没少往那跑,心思昭然若揭。如今这样避嫌,无非是徐家站在风口浪尖上,不想康乐受波及。
    意有所指:“康乐是大齐的长公主,无论嫁给何人,都不能独善其身。”
    薄雾中隐约得见茅草搭成的瓦寨哨所,二人噤声,听上方有人持弓对准了他们,吼道:“来者何人!”
    “令牌在此。” 祁钰抬手将令牌掷了上去。
    “口令!”
    “口令?” 祁钰反倒被他问住,不知所以…
    “阿臻没给你口令啊?” 徐知儒瘪了瘪嘴,眼看瓦寨竹木垒城的墙头上,每隔丈余便站着个手持强弓的武士,真冲突起来怕是要给他二人射成筛子。
    这草寇占山为王,倒是不容小觑。
    祁钰沉思,令牌…口令…明继臻谨慎,倒不见得会放在一处。“陈瞒送你消息时,可带过丹姝的话?”
    “没…” 徐知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灵光一闪,“有!”
    他当时只觉得有趣,却并未放在心上,不曾想在这里用得着。
    急忙将明丹姝在御书房写下的诗句复述:“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桃源
    天方蒙蒙亮, 身着红衣的女子打马穿街,自东往西城门去。
    “属下见过长公主!” 守城门的侍卫刚踩着鸡鸣拉开城门,便见康乐公主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驾!” 许是迎风的缘故, 康乐觉得有些泪眼朦胧。
    明丹姝昨夜从钟粹宫回来, 告诉她母后欲遣她往鹤疆和亲的消息,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后宫之中,从来没有真正的纯直之人,言传身教,母后的手腕从来不曾瞒过她。
    一年前, 令先皇缠绵病榻的那盏茶,是他到皇寺祭祖时,由她亲手奉上的。
    因为只有康乐公主, 自幼率性天真, 父女情深从不相疑。
    或许是幼时, 与母亲在危机四伏中相依为命的感觉太过深刻,所以她从来对其言奉若神明, 哪怕是弑父夺位这样的大事。
    可她看着明丹姝从钟粹宫回来时的沉郁悲怆,听说了明家蒙冤的前因后果…平生第一次对母亲的所作所为产生惶惑恐惧。
    东宫与丰王相争多年,五年前局势虽然紧急,却远非没有转机。只是为了拉拢徐鸿, 便让明家二百七十余口人命枉死,何至于此?
    她一直以为父皇寡情平庸,但母后又真的如她自己所言,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百姓, 从无私心吗?
    她到底是在替大齐拨乱反正, 还是成了谋害先皇的逆女乱臣?
    “姑娘回来了。” 今日是北齐的稻神节, 皇寺开门迎香客,有买粘米糕的婆婆一早便候在山下等生意。
    “婆婆再给我两个米糕吧!” 康乐浮浮沉沉的思绪被打乱,蹲在婆婆的摊前,笑盈盈像是寻常人家娇养着不谙世事的小女儿:“糖粉要多些!”
    她刚来皇寺时,见民间的一切物什都是新鲜的,尤爱各式各样的饼饵糕点。
    是以每逢节庆,她便到山下卖米糕的婆婆边上坐着,边吃边瞧热闹打发时间。
    “今日那个小和尚怎么没随你来?”
    康乐怔了怔…展颜娇憨道:“这便去寻他!”
    她咬了一口米糕,舌尖上甜滋滋的,可咽到肚子里却泛起了酸意。
    拴好了马顺山路往上,这个时候,宁一十有八九是在半山腰挑水。
    或许是怕热气腾腾的米糕冷掉所以脚步快了些,她总觉得平日要走上一刻钟的山路,今日格外短些。
    “宁一!”
    空山无人,她清清亮亮的嗓音带了回音。
    远处的小和尚回过头来,眼中带了几分掩藏得极好的惊喜,恭恭敬敬持手道:“殿下。”
    “给你!” 康乐一日往次那般,将米糕塞到他手里。
    不由分说拉着宁一在溪涧边的矮坡坐下,叽叽喳喳:“你尝尝,可是婆婆做糕时发酵过了头,我总觉得今日的米糕不似往常那般甜。”
    “殿下有心事?” 宁一见她眼眶还红着,料想是在宫中受了委屈。
    金屋玉冠,亦是万重枷锁。
    “宁一…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初救我的人不是你。” 康乐手臂拄在膝盖上,托腮看着他,眼神比山涧流过的溪水还要干净清冽。
    她坠马那日,初次醒来时,看清了背着她的人是徐知儒。
    也知道每逢节庆,皇寺往来人杂时,在周围守着她的人,也是徐知儒。
    “嗯。” 宁一知她聪慧,何况同样的话,早在她醒来时他便说过,不过插科打诨避讳着那位公子。
    她碰了碰宁一的袖子,示意他尝尝手上的米糕。笑盈盈的面庞像是借了晨曦的清辉:“但我心悦于你,并非是为了你救我。”
    宁一自幼便长在这寺中,为人虽木讷了些,但拳脚功夫出色。
    受方丈之命,常常像影子似的跟在她身后。又顾忌着男女大防,总与她隔着一丈远。
    她略靠近说些俏皮话逗趣,他便面红耳赤拿些佛偈来搪塞她。
    宁一不敢侧目看她,欲开口推拒:“殿下…”
    “你实在是很好,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好。” 康乐知他要说什么,开口打断。
    徐知儒与她是同一类人,表面清风朗月,实则长在沼泽里泥足深陷。
    而宁一是她过去在宫里从来不曾见过的人,就像这米糕一样,由内到外都是干干净净的。
    “但我是长公主,你若同我好,会害了你。”
    宁一入了定似的盯着奔流不息的泉水,张了张嘴,却连个含糊的音节都没能说出来。
    “我都明白。” 康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含泪带笑:“我是真的想过要求皇兄赐婚,甚至替你想好了还俗的身份。”
    她以为只要嫁给一个平凡人,便可以逃脱无休止的争斗,过上安宁的日子。
    但似乎尔虞我诈是她难以逃脱的宿命,攥着他的袖子,艰难开口:“你是谁的人?”
    她不过今日才清醒,若她自始自终是这乱局中的一枚棋子…皇寺,亦在局中。
    溪水碰上沙石的声音,像是打到了宁一心里,似如释重负又破土而出难以明说的惋惜:“宁一受先皇旨意…在此保护殿下。”
    ‘咚’ 康乐手里的米糕折成两截,沾了沙砾咕噜噜滚到了溪水里。
    “父皇…”
    宁一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并一封书信,这两样东西他带在身边多年,总算物归原主:“先皇有言在先,无论哪位皇子登基,这两样东西,在殿下遇到困境时交给殿下。”
    ......
    瓦寨,民价传言为奇人异士聚居之处,亲眼所言则是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古朴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