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说
文言文课,讲的是韩愈的师说。
陈德良说话语速慢得出奇,一节课被拉的很漫长。配合着粉笔有规律地哒哒敲击黑板声,底下一片支撑不住的学生正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
徐善文支着脑袋,右手两根细长的手指随意拨弄着身前的机身盖,将教室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学校里学生少,同一年级也分不出什么快班慢班,所有学生堆杂在三个班级内。
除开糟糕的教学环境,和城里末流学校相同的是——教室里听课的人寥寥无几。
除开极个别真正想要靠读书劈出条生路的学生,大多数人都是基于学费减免,被家里人饱含一点隐秘的希冀送过来混日子的。
相比起对于知识和对出人头地的渴望,更多的农村孩子们更愿意现实一些。
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当中,早点成为劳动力、早点外出打工以便补贴家用,才是一等一的“正事”。读书对于他们而言,艰涩、奢侈,且回报率低。
徐善文又在教室中扫视一圈,越过那些磨损严重的桌椅、四周脱皮开裂的墙壁,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林瀚生身上。
她这次出行拍到的第一个小模特。
坐在第一排,穿着宽大劣质的白色运动服。脊背消瘦却硬朗,挺得笔直。
从徐善文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他落笔时侧脸专注的神情。
大概他就是属于那种想要靠知识改变命运的寒门学子吧。
徐善文低头笑笑,忽然间心思微动,从包里拎出页稿纸,唰唰几行字,写下一份简短的采访提纲。
*
课后,教室里骚动起来,课上瞌睡连天的学生也总算注意到教室后方多出来的人。
他们注意到,却不敢靠的太近。
徐善文的穿着打扮在他们看来陌生又新奇,这种新奇是一种壁垒,让他们只敢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
有几个胆子稍大点的男生,也只是转身趴在后一排的桌子上,把大半张脸埋进臂弯,露几双晶亮的眼睛,冲着徐善文嘻嘻地笑。
徐善文迎上那些或惊异,或艳羡的目光,对他们礼貌地颔首,并一一回以微笑。
“下课了就出去活动活动嘛,呼吸下新鲜空气,全部都挤在教室里面干什么!”
陈德良把教材收拾完,一抬眼发现班上这群姑娘小伙都围着徐善文打转,皱着眉头把书本立在讲台上敲出咚咚的声响。
陈德良有自己的顾虑,徐善文没有多言,好脾气地等着,直到他把大批一步三回头的学生都吆喝出教室,徐善文才站起身款款朝他走过去,拿着提纲,往他背后指了指,又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噢…这样子,蛮好蛮好,那我问问看他愿不愿意吧。”陈德良仔细听着徐善文的计划,一边点头应下,一边就转头去叫人:“林瀚生——先别擦了,放那吧,你过来。”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手上停住动作,把板擦规整地靠着讲台边放下,才沉默地走下来。
讲台下女人两条笔直的腿白得晃眼,林瀚生垂着眼睛,也不知是看见没有。
“这位是方都日报社的记者徐老师,大省城来的…这次专门来给学校做宣传。”
“这个就是林瀚生,之前小江跟你们提到的,高二学生里面成绩最好的那一个。”
陈德良给两人做完介绍,看见林瀚生还是闷声不出气地呆站着,用手掌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不晓得叫人!”又赶紧向徐善文解释,“孩子是好孩子,就是性格闷了点。”
“徐老师好。”林瀚生抿了抿唇,半天憋出一句,抬头看着徐善文。
声音不大,很拘谨,还带点口音。
徐善文点点头,没有立刻回话。
她对上少年的视线,开始一点一点的审视他。
个子挺高,黑头发,黑眼睛,五官有种清俊的凌厉,但是看人的时候又很乖。
在这个流量当道的社会,一副好模样无疑是拿下高流量的利器。
更何况如今这个好模样的人,他来自农村,有着贫苦的出身,有着刚毅的秉性——
有着恰到好处的,能够直击人心痛点的人设。
林瀚生被她盯的有些无措,他并不习惯于这样过度直白的打量,却也无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词语,只好再次垂下眼睛,任由徐善文的视线在他身上肆意游走。
看着更乖了。
“你好。”徐善文终于大发慈悲地收回了目光,笑着把手中的提纲递过去。
“刚刚我和你们陈老师商量过了,想对你进行一个简单的采访,时间不会太长,大概四十分钟,这里是我刚刚拟好的几个问题,你可以先看看有没有不妥,或者想要修改的。”
林瀚生怔了下,低头看向那张字迹娟秀的雪白纸页,垂在运动裤两边的手指局促地一紧。
徐善文轻易勘破了少年的心思,又用右手从口袋掏出一包崭新的纸巾,抽出一张放到他手中。
林瀚生拿着纸巾,把手指上沾染到的粉笔灰尽数擦的干净,把纸巾团成团握住,才小心地接过了提纲。
“谢谢,”他想了想,又低声接上了一句“徐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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