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慢慢转过身,黑暗看到,在约四十步外的地方,王思千,正静静的站在那里。
“…你来了,终于来了。”
“对,我回来了…思千。”
似乎没什么火药气的对白,更象是两名睽违已久的老友在做寒暄,但,当黑暗在回答的同时已化身为一团黑雾,迅速卷向王思千身前时,当王思千已同时出手,自虚空中撕扯出熊熊火龙时,但没法让人再假装看不出正在发生些什么。
(小千,小无…)
努力保持着脸色的平静,李伦却很难让自己的心情也真正平静,在她而言,这两个人加起来,几乎就等于她的“青春”。
相比一年之前,王思千对火烈的掌握显然更加精准,一出手便是六条火龙,张牙舞爪,血口狂噬,将黑暗化身成的黑雾分割烧咬,但同样的,黑暗也显然已非旧日阿蒙,黑雾数卷,已自火龙的围攻中溢出,激射至另外一个角度,重组成形,仍旧是神态自若,全无损伤。
“唔,控制上真得进步很大呢…”
轻举右手,王思千将火劲收却,同时,黑暗亦长长吐气,随着这动作,他身前的地面更迅速龟裂开来。
“若在一年前,这样的一击就会让你受伤,但现在,你就能够用更加柔和的控制来将火劲规避和掌握,即使卸之不尽,你也能够将之暂时压制体内并很快化解…很好,真得很好。”
听着王思千的赞美,黑暗面如止水,全然不为所动。
“而你也一样,思千,比诸一年前,你也有了比我估计中更多的进步…而且,看来,你已经发现我的弱点了。”
以行动代替回答,王思千右手五指虚抓成爪,平托胸前,透出丝丝寒意,很快,他已凭阴灭之力将空气中仅有的一点水份抽出,凝结成透着幽幽蓝光的奇薄冰刃。一片、两片…当那数目已超过十片时,王思千终于满意。
“…去。”
一挥手,冰刃割裂空气,引发出尖锐的呼啸,旋转着飞向黑暗。
冷冷一笑,黑暗再次将自己的身体分解,化作弥漫的雾,任那些冰刃在其中任意穿梭,却不能造成分毫损伤。似乎…王思千并没有如他所称赞的,捕捉到其弱点。
但看着那些冰刃无功,王思千的神色却比出手前更加的认真,似乎在“查找”些什么,他仔细观察着每一道冰刃的飞行痕迹,而很快,他更以比刚才冰刃更快的速度,弹身而前,双手交叉,重重斩入黑雾当中。
“嘿…”
发出着含混的低笑,黑雾急速旋转,退走,并再度凝结。
“果然,你就是发现了…到底是和我一起完善化功诀的人,终于被你发现了…”
“发现,但又如何…”
神情严肃,王思千停在原地,并没有继续追击。
…从来都没有忽视过黑暗的约战,王思千一直都在认真考虑,为这迟早会来的一战而仔细准备。
数度交手,尽管黑暗的力量一直都在提升,但绝对力量的层面上,王思千始终也有自信,至于化功诀,他更有一些办法去对付,真正令他头痛的,就只有黑暗的化身之术,那令他无从下手,没法真正将其重创的东西。
苦思良久,王思千最后还是自化功诀入手,虽然不能如黑暗般也将自己的身体分解,但在尽可能的做了一些试验之后,他便开始相信,那团黑雾…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的一样。在那些细小的黑色粉末中,应该有一部分较其它更为特殊,更加的脆弱,不能受损。
“因为,你始终也要保持住自己的意识不能涣散,只有这样,你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每一点身体…而只要找到这其实‘不能分散’的部分,你的分身之术…就根本没有意义。”
“正确…但,你找到了么?”
面对黑暗的诘问,王思千点头,却又摇头,表示自己已找到,却又没有。
“如果还是一年以前,你现在已败,但…你也进步了。”
通过观察冰刃飞行的轨迹,王思千相信自己已找到那特殊的一部分,但当他发起攻击时,却发现目标已经改变。几乎和自己的打击同时,黑暗的意识已在流动,转移到了其它地方。
“手再快,也没有心快…所以,除非我能同步感知到你的意识,我就没法及时击中…而,如果我同时攻击整个黑雾的话…那么,正是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力分则弱,就不能造成真正有意义的伤害。”
低低的笑着,黑暗似乎对此感到高兴,之后,他再一次欺近前来,主动攻击。
冷哼一声,王思千双手不动,只左足使个“朝天一炷香”之势,正正踢在黑暗腕上,跟着右手推出,一格一带,刚刚将黑暗的顺势一踢化解。
一个交手,黑暗已又退回到原来的地方,月光下,他身后的巨大披风被冬夜的寒风鼓起,似乎,也在无声的嘲笑着。
“第八级上段力量…嘿,始终还是比我更强…”
似乎是在赞美,口气却极显轻蔑,只是静静的听着,王思千的神色很严肃。
两记毫无花巧的攻防,他们便都已知道了对方所到的地方,正如黑暗所说,王思千现在仍然比他更强…但,也只是八级中流和八级上段力量的区别而已。
拱一拱手,黑暗就用这种姿势开始缓缓倒退,直待退至墙边仍不转身,一阵风刮过,“呼”一下,已将他自墙头卷走。
“十日之后,羊墩山前,不见不散,不死不完…”
阴惨惨的声音,如同来自地府的冥歌,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感觉,使李伦的脸色惨白,也使她微微颤抖,但几乎是立刻,另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已将她的肩头环住。
“没关系…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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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鸡鸣第一遍的时候,李伦已从床上坐起,为王思千掖了一下被角,她边整理着鬓边的头发,边用很轻,但又很快的脚步离开了卧房。
(伦…不知又要搞什么花样了…)
翻了一下身,王思千强迫自己尽快再陷入梦乡,他知道,对妻子这些关心的最好回报,就是让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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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来,李伦并没有什么改变,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十天后的一战放在心上,就连第二天下人们慌慌张张的跑来报告庄园内所畜数百牛羊被不知什么人一夜杀尽的时候,她也只是微笑着,并迅速的对下月伙食中外购的部分做出削减,和安排专门的人手来剥皮腌肉。
“快过年了,大家多吃一点肉吧。”
阳光一样的笑容,令下人们很快安心下来,到最后,就只有王思千一个知道李伦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小无…他疯了,完全不在乎其它生命…”
当两人独处的时候,李伦的神色是如此憔悴和悲伤,但,那也只有王思千一人能够见到。
曾在黑暗面前吐露的决心,却再没有对王思千提起过,每天,李伦只是简简单单的尽着一个妻子的本份,并没有什么忠诚和充满爱意的话语…但,这样却就令王思千感到很好。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他们愿意去做,去付出,却永远不会将之形诸语言。
因为,这样,才是他们所相信着的,真诚…
因为两者间的深深互信,王思千并不干涉妻子的行动,尽管知道她悄悄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算命先生来,尽管知道她一起在悄悄的按照那些人的布置来做一些风水术上的事情…他,也只当作不知。
…虽然,王思千,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人。
鸡鸣三遍,王思千缓缓起身,漱洗,并作每日必行的早课,之后,早饭被送来。若在平时,李伦总会一起出现,但今天,却只有她的贴身侍女,和一个口信。
“…就是说,夫人在只有我们去过的地方等我,而且,她找到了我还没有找到的办法?”
愕然,又带一些好笑,王思千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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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正午,本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但当黑暗在这里盘腿打坐的时候,周围就似乎仍在午夜一样…一样的寒冷而阴森。飞鸟,走兽,甚至只是虫蚁,都远远的避开着他。
十天来,他一直都在这里。这里,只要站起来,向下看,就能瞧见那曾经是“莫字私塾”,而现在已经变成赌坊的地方。
…当然,从十天前起,赌坊中,就已没有了任何活人。
(来了…终于来了。)
缓缓睁开眼睛,尽管暂时还看不见,黑暗却已能够感觉,感觉到风在颤抖,山林在惊悚,感觉到,有一些强大的东西正在快速逼近。
(你我之间二十年的纠葛,就在今天做一个了断吧!)
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体内的浊气,黑暗缓缓立起,而,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突然怔住。
“思千,你…”
令黑暗怔住的,是王思千,一个比黑暗估的更快,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和他相距不足一步的王思千,而将他这句话打断的,是拳,一记已经捣在他小腹上的重拳!
“黑暗!”
吼声如雷,却还比不上那一拳之力的二十分之一,一切来得太快,黑暗根本来不及运功抵御,已被打到飞起,和从口里溅出血来。
(怎么回事…)
有着可能强过当世任何人的生命力,还在倒飞时候,黑暗已迅速开始治疗自己,和准备做出反击,但,再一次超出他的估计,尽管“后发”,但当王思千将地面踏裂成为大坑时,他就能“先至”,就能再一次的迫到黑暗身前。
“再接我一拳!”
拳势如雷,再一次将黑暗轰中,这一次,更将他的身体也都轰穿,自知不能再这样挨下去,黑暗狂啸一声,双肩急振,化作巨大的黑色镰刀,交叉斩向王思千。
双手同时绽出金色豪光,运用金坚之力,以及对化功诀的深刻认识,王思千就能在一合内将双刀一齐击碎,但这却给了黑暗时间,一些让他可以稍稍压制伤势,并且将自己雾化的时间。
蓬一声轻响,黑暗已化作烟雾,四下流溢。对王思千适才的速度和杀伤力甚为忌惮,他并不准备立刻就强势反击,而是希望先通过一段时间的游走将王思千的力量和锐气消耗。
但,再一次的失算,几乎是刚刚雾化,王思千已经再一次的打出一记直拳,一记,普普通通,却能令所有的黑烟都剧烈震动,并迅速退开的直拳。
“…你?”
自黑烟中传出的声音,充满着惊怒,和不敢置信,而在这同时,快如疾雨的乱拳已再一次轰入烟雾当中。
“…你?!”
极显不忿的嘶吼中,黑烟结连成为双拳,与王思千硬拼一记,并借势退开,迅速的,所有黑烟聚至一处,几旋几转,已现出黑暗的样子:甚显狠狠,脸上身上都已有了伤痕。
“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你能找到我了?”
力量上的吃亏,黑暗倒不在乎,那本来就是预料中事,但刚才,当自己化身为雾之后,王思千竟仍然做到拳无虚发,每一拳也能够捕捉到黑暗的意识所在加以痛击,等于说是将黑暗的最大本钱完全剥夺。
充满疑问,黑暗认真观察,而同时,虽然没有回答,王思千却也没有继续攻击,只是怒视着黑暗,两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又似乎满是绝望。
仔细看时,黑暗就发现更多:王思千的双眼赤红一片,布满了血丝,眼角处更已迸裂,朱痕犹殷!
“思千…你…”
“想知道原因吗?我告诉你!”
大声咆哮,王思千再度冲前,依旧是雷霆一样的重拳,黑暗险险避过,心中,却不自禁的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惶。
“到底…”
“我不用费心去找你…我只要找我自己,找和我一样的感觉!”
拳风所及,将数抱之粗的大树轻松刮断,王思千更一拳错失,轰入一块大石当中,碎石同时,他手上也迸出血来,却似一点感觉也没,依旧是攻的虎虎生风。
“因为,我现在,终于也有了和你完全一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