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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独上高楼] : 第四章[天覆地载]

      墨家子弟人人都得干活营生,鉅子也不例外,而邓岳则开了间冶铁作坊。虽然接任鉅子后就很少亲自接活赚钱了,但打造宝剑是他的兴趣,仍不时亲自下场治铁打造宝剑,自用送人乐在其中。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陨铁也不找了,就与姬宇结伴下山,返回郢都。
    邓岳与姬宇两人家里都开铁铺,一路上就切磋起冶铁炼剑的技艺。姬宇将祖上传下的铸剑秘诀,毫不保留的倾囊相授。在邓岳看来这份人情之大,并不比救命之恩差太多。
    到了郢都,姬宇婉谢了邓岳的宴饮邀约,但是接受了邓岳的小儿子邓峰的好意,在郢都的日子里就让他导游,也算结交了一个好朋友。邓岳有三个儿子,邓峰是老么,但也有三十好几岁了。不过大家都是不拘俗礼的豪杰,六岁的姬宇与邓岳、邓峰父子都成了忘年之交。
    姬宇说他在郢都只是路过,顺便游览一番,而此番出行的目的地是大梁,他要去探访张仪的故居。
    邓岳不知道张仪的故居有什么好看的,但他仍然说道:「张相国退隐之处所知者不多,老哥哥在大梁有个徒弟,叫『席石』,小兄弟可让他去寻访一下,当可省事不少。」。
    ……
    姬宇找到了罗氏商号的郢都分号,那分号的掌柜是小丘,不过人家现在是掌柜了,咱们还是称呼他的名讳「丘亮」比较像话。丘亮原听说大少爷从家里失踪,这会儿却突然在郢都冒了出来,真是又吃惊又欢喜,不免忙上忙下地把他伺候的无微不至。
    姬宇给母亲写了家书报平安,还说自己打算在外头多遛躂一阵子再回家。并说这三个月遭逢奇遇,各方面都大有长进,能照顾自己,请母亲放心。丘亮则派了快船,专程将这封家书给陈清送去。
    姬宇让丘亮找来裁缝,缝製了几套华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这并不是他爱漂亮,而是因为世人多以衣冠取人,不梳理的体面些,那要怎么跟人家交际应酬呀?
    接下来几天,姬宇不是到处间逛,就是流连于酒馆或传舍(註一)。这些地方原本不会接待一个小孩的,但多亏了一身华服与出手豪阔,让他畅行无阻。姬宇去这些地方,专找政府官员、外国使节、名士、游侠、跑天下的商人等这类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之辈,请人家喝酒吃饭,问东问西,虚心求教,广纳天下听闻。
    五日后,姬宇与邓峰辞别,离开郢都往大梁去了。
    姬宇为了认识当时的社会面貌,看看大城小邑、城镇乡村,访查街市巷弄、田野农家,就先乘船顺江而下到了竟陵(註二),然后从竟陵弃舟步行,沿沔水(註三)东岸北上至邓城(註四),然后沿淯水(註五)东岸走到宛城,再向东北经新郑(註六)抵达大梁。
    姬宇到大梁找到了席石。席石开设了一间酒楼,还可以住宿,姬宇就下榻在他那儿。
    席石早已得到他师父邓岳的通知,恭恭敬敬接待了姬宇,并且对这位贵宾回报了他师父交代的事。他说道:「席石尚不确知张相国隐居何处,不过已打听出来,以前跟着张相国办事的冯喜,现在在东郭大槐市里给人算命,还颇有名气,大家叫他冯半仙。冯喜先生应当知道张相国故居所在,只是席石不明其中利害关节,就没敢去惊动他。姬先生是否要亲自去问问呢?」。
    冯喜?姬宇然想起《战国策?齐策?张仪事秦惠王》里头张仪那位大有本领的舍人,不就叫冯喜吗?他不只是张仪的一个普通助理,而且还是名垂青史的杰出人才,那倒要好好结识一下。
    姬宇谢过了席石,但并没有急着去找冯喜,而是上街找了间药材行,採购了几味药,便回到酒楼,请席石命人拿去煎煮熬药。
    第二天一早,姬宇带着熬好的药,就出门往东郭大槐市去了。
    冯喜是齐国临淄人,自幼家贫,在稷下学宫当童工,打杂混口饭吃。他聪慧好学,总是设法躲到学宫讲堂一角,偷听各家各派的大师们讲课,久而久之倒让他塞了满肚子的杂学。长大后他为了一展胸中所学,就到处流浪寻找机会,后来终于投入了张仪舍下,那时他年方弱冠,运气算是相当不错。
    冯喜很受张仪的欣赏与信任,他跟着张仪参赞机要,着实干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将天下各国玩弄于股掌之间,十分过癮,也练出了一身纵横捭闔的好本事。冯喜感恩图报,在张仪失势时仍伴随左右,并为张仪谋划了退休出路,而且亲自执行(註七),让他的老闆兼老师尊荣地走完人生。
    张仪死后,冯喜婉谢了魏太子(註八)的招贤,因为他在张仪幕中的重要性无人得知,人人都将他视为二流的陪衬人才,去魏太子那儿也不会派到重要的活干,没什么意思。不过不当官也得吃饭,于是他就摆摊帮人算命,也代人写写书信,收入不错,还有馀力讨了个老婆,过起寻常老百姓的家庭生活了。
    这天一如往常,冯喜一大早就在家门口摆起算命摊子,等着生意上门。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孩直直走来,衝着冯喜一揖,开口说道:「先生早啊!敢问您可是冯半仙?」。
    冯喜起身回了一礼,答道:「小兄弟早,半仙不敢当,我正是冯喜。」。他瞧这小孩的模样似是念过书,应该不是来求代写书信的,就说:「小兄弟是问事还是算命?价钱一样,都算你二十钱。」,喝!半仙的收费就是不同凡响!
    这个小孩正是姬宇,姬宇回答道:「小可不问事也不算命,来此是想打听一事,唐突之处,尚祈见谅。」。
    冯喜回道:「喔,小兄弟说话真有礼貌,你要打听什么事呀?」。
    姬宇说道:「家母与张仪张相国有旧,听闻他不幸仙逝,哀悼之馀也掛念其身后景况,命小可探听张相国家人是否安好,不知先生是否清楚?」。
    冯喜略一忖度,问道:「敢问小兄弟怎么称呼?令堂与张相国又有何渊源?」。
    姬宇答道:「小可名叫姬宇,穰邑人,家母杜氏。家母与张相国非亲非故,只因过去曾受其照拂,感念在心,故命我来看看相国家属是否需要帮助。」。
    冯喜见人家交代得诚恳,便说道:「令堂有这份心意可真难得。相国早些年购置了良田千顷,他过世后,公子与夫人一家生活丰足,景况很好。多谢令堂关怀,小兄弟回去请她放心便是。」。
    姬宇喜道:「喔,那太好了!嗯…不知张丙爷爷是否还清健?」,说着举起那一罐药,道:「这是特地为他调製的养生膏,小可想给他送去,探望他老人家。先生可否指点路途?」。
    冯喜见这小孩连张丙都知道,那敢情是熟人,告诉他张家地点并无不可。只是他这拔腿一走,今天这开门来旺的生意就飞了。于是说道:「没问题!没问题,那自当奉告。不过,小兄弟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何妨先算个命再去?不然问个啥事的吉凶祸福也好?」。
    姬宇心想若不让他做这笔生意,他恐怕要说得不情不愿,于是就笑笑道:「那就帮小可算个命好吗?」,因为他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问,只好算命了。
    冯喜笑呵呵地说道:「太好了,不过相国的故人也没有优待,得收足您二十钱喔!」。
    冯喜的数术之学得过高人传授,这也是他唯一正式拜师学来的一门学问,算是科班出身了。他给姬宇算的是「大六壬」,很费了点功夫,得出来的结果更是让他万万不能置信,开始怀疑自己这门学问是不是还没学到家。因为他算出姬宇的命格是「天覆地载」(註九),那是至尊中的至尊,只存在于理论,实务上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天覆地载」是统率万民开创新世的圣皇命格,不要说王侯将相无法相提并论,更且远超过三王五霸(註十),只有三皇五帝还差堪比拟,算出这种结果又哪能不去怀疑?
    冯喜无法认可这次的卜算,于是请姬宇配合再算一次,并言明只收算一课的酬金。
    冯喜抖着手又起了一课,结果仍然相同。这种机率是九百万亿分之一,机会小到几乎没有,只有可能是天机降示,无法怀疑。但冯喜仍然无法全然信服,于是他换用「太乙神数」起了一课,当然还是免费的,结果得了个「乾曜合德」,寓意完全相同!这时冯喜已不能不信了,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就乾脆又换用「奇门遁甲」来验证一下,又算出了「山河宾服」之格,也是一模一样的含意。三大秘术指向完全脗合,于是冯喜相信这少年就是统率万民开创新世的圣皇,相信的斩钉截铁,绝无半分疑惑。
    (註一)传舍就是旅馆。
    (註二)竟陵约当今湖北省潜江市。
    (註三)沔水即今之长江支流汉水。
    (註四)邓城约当今湖北省襄阳市樊城区。
    (註五)淯水即今之汉水支流唐白河的西侧源流白河。
    (註六)新郑约当今河南省郑州市新郑市。
    (註七)冯喜为张仪筹谋退路见《战国策?齐策》。
    (註八)太子魏遫,时任魏国的相国,后为魏昭王。
    (註九)作者不懂命理,「天覆地载」及下文「山河宾服」、「乾曜合德」等名词,以及其他相关叙述都是瞎掰的,方家见笑之馀还请不吝指点。
    (註十)“三王”出自《左传》指夏啟、商汤、周武王,“五霸”出自《白虎通义》指昆吾氏、大彭氏、豕韦氏、齐桓公、晋文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