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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有些变了,有些没变

      「……先稍微暂停一下。」杨明川双手抱头,用力揉了几下。
    「也好,我去装个水,饮水机在哪里?」拿起刚装过牛奶的杯子,郑宇星原本纷乱的思绪,在经由语言重新整理后,慢慢变得冷静许多,甚至有越来越清晰的趋势。他看见杨明川伸手指了个方向,便逕自往屋后走去。
    独自低头坐着的杨明川,感觉此刻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郑宇星想出国这件事,他确实一直知情,只是当时他认为对方还是学生,不需要那么早讨论这个问题。
    他喜欢郑宇星,除了乖巧懂事以外,很重要的一点是,郑宇星给了他家的温暖。
    杨明川的父母都是乐界名人,三天两头不在家是稀松平常,杨明川虽然不以为意,但他心里深处却暗自帮自己画了张未来蓝图,他想要一个一开门就能见到人的家,想要一个能和自己吃可口饭菜的对象。
    只是如果郑宇星决心要出国,那他虽然很寂寞,可终究会同意。他还没有自大到想掌控对方全部的人生,却没发现自己的言行早已透露出这样的企图。
    至于出柜这件事,就完全超出杨明川的意料。以前交往时郑宇星耳提面命要隐藏,他虽然觉得绑手绑脚,但还是愿意配合,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处于友善环境,他也没有打算让对方感到为难。
    可是向家里出柜这么大一件事,郑宇星居然隻字未提,这点让杨明川感到非常受伤,他曾经以为的亲密无间彷彿全是幻想。
    「……你还要继续听吗?」装水回来的郑宇星察觉对方脸色并不好看,他犹豫一会儿才决定坐下。
    「我要听。」杨明川的声音凝重,口吻却十分坚定,「但我想先知道一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出柜了?」
    「我曾经想过要说,但那时候的你很忙。」
    「这算什么?郑宇星,轻重缓急这种事你分不清楚吗?」杨明川抬高音量,他虽然喜欢听话的人,却不需要对方一味退让。
    「我不清楚,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没有任何事比你重要。」
    郑宇星的语气平和,彷彿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严重影响了两人的人生。
    「……好,我知道了,你继续说下去吧。」再纠结也没有意义了,杨明川想,因为他绝不可能责怪这样爱他的郑宇星。
    「接下来……,应该就是最后了。」郑宇星喝下一口水,左手指尖抚摸着玻璃杯,「你还记得你去当股东那件事吗?」
    「记得,当然记得。」哈一口气,杨明川不会忘记那次惨痛的教训。
    「那你记得,我曾经阻止过你吗?」
    「……。」
    杨明川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郑宇星扬起嘴角,略显苦涩说道:「我跟你说,当股东不是只有分钱而已,还有连带要负责的部分,你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我不记得。」可是我大概能猜到自己会回答什么,杨明川想。
    「你告诉我,『这里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操这个心』,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我一个企管系的,为什么不能针对股东的事发表意见?就算我没有实务经验,但还是能比音乐系的懂多一点吧?」
    「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根本不需要我的意见。」郑宇星抬起头,满脸无奈道:「后来你说晚上有约,就匆忙要出门,我跟你说:『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讲。』你记得你回了我什么吗?」
    「对不起,我真的……」
    「你皱着眉头回答我:『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在那一刻我终于发现,你爱我,但是你不尊重我,如果我一直留在你身边,就是个只会跟你做爱的废人。」
    「不对,我没有这样想,宇星,我知道你很聪明很能干……」杨明川站起身来,他试图去抓郑宇星,但对方快一步闪开,杨明川的手只能停滞在半空中。
    「你有没有这样想无所谓,就像这个玻璃杯,掉在地上碎掉就是碎掉,跟你是不是故意的一点关係也没有。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可是就那一次,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刻,说出了我最不想听的话。」
    郑宇星讨厌控制狂的父亲、反感没有主见的母亲,可是在那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和杨明川的未来,似乎也会是这幅模样。
    他因为杨明川远离了朋友、拋下了梦想、捨弃了家庭,当时的他仅能攀住爱情这条绳索,而杨明川无意间推了一把,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郑宇星跌落万丈深渊。
    「对不起……,但我真的没有要伤害你。」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杨明川想。可即使他知道了所有原委,却依旧想不明白。
    不对,不是这样的,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当年的他无比宠爱郑宇星,他希望对方什么都不用管,过得轻轻松松的,只要安心陪在他身边就好。
    可郑宇星并不期待这样的生活,他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并且脚踏实地前进。他是一个远比杨明川想像的,更加愿意付出,并且需要被肯定的人。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对我有多好,你当时有多爱我,我全部都很清楚。我之所以不说一声就离开,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会心软,你只要开口求我一句,我肯定就会为了你留下来。可是不行,我不能这样,我不想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所以后来一确定签证通过,郑宇星立刻就收拾行李离开。他还记得两人最后的对话,是杨明川说凌晨有流星雨,要不要一起衝山上看,而自己回答,「太晚了,来不及了。」
    不用等到那时候,我早就已经坠落。
    「我明白了……,那你之后在日本过得好吗?」不知道为什么,杨明川很需要这个答案。
    「你这是明知故问吗?」郑宇星苦笑,「不过我毕竟也是当到了分公司代表,就旁人来看应该是不错的。」
    「那是你努力得到的成果,是值得骄傲的事。」杨明川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只注意到你变瘦很多,却没有想了解是什么造成的,这样看来我这八年没有一点长进。」
    如果照你这样说,那依旧习惯被你照顾的我也是半斤八两。郑宇星在心底呢喃。
    「但是,虽然很像在狡辩,可是我这些年还是有点改变的。」杨明川调整姿势坐直身子,双眼注视着郑宇星,「我知道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希望每个人都按照我的指示做事,但是后来我也发现到,这世界不可能以我为中心,我没有厉害到能够掌控所有的一切。」
    恋人离开了,伙伴逃跑了,事业也一败涂地,还需要家长出来收拾善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如果还不知道反省,那杨明川就不单单是自以为是而已。
    「……所以呢?」郑宇星陌生这样谦虚的杨明川,可他并不讨厌这副模样。
    「我后来组的《赤道仪》有三个人,除了乐器上的考量,更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有投票权,表决的结果我不一定是赢家,如果他们两个觉得我错了,那我就是错了。民主社会的民主办法,就是用来约束像我这样的暴君。」杨明川比出三这个手势,这是一个单数,永远都有少数服从多数。
    「……但他们都还是小孩子,怎么会不听你的话。」郑宇星忍不住皱眉,他视力还没差到看不清团队的阶级差距。
    「你真以为所有小孩都跟你当年一样吗?」杨明川摆着苦瓜脸摇头,「当然他们本性都不差,但林浚瑞吵得要死,每次说服他都感觉快要打起来。紫芳虽然不爱说话,但拗起来的时候比石头还硬,真的,我还寧可去挖矿。」
    听到这里的郑宇星忍俊不禁,他多想目睹杨明川被那两个后辈搞得七荤八素的模样。
    「可你既然选择他们当团员,就代表你有把握不是吗?」实在熟悉眼前这男人的个性,郑宇星没可能像过去一般好哄。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确实会听我的,但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有时候只能大概给个方向,如果他们自己不思考进步,这个团迟早也会完蛋。」
    组成《赤道仪》绝不是一时兴起,那是杨明川经过许许多多的考虑,才终于决定给自己再一次的机会。之所以选择学生当团员,是杨明川必须要有足够时间观察,上一段合作经验暴露出的种种缺陷,他没有可能再重蹈覆辙。
    林浚瑞除了独特声线令人惊艳,他那单纯享受舞台的快乐,才真正让杨明川有了支持的念头。而刘紫芳的技术平平,个性也十分低调,所以当时杨明川非常直接向她分析,比起炫技高调的吉他,她更适合稳定节奏的贝斯,她不打算衝到最前线,就必须是雷打不动的定心丸。
    刘紫芳虽然寡言,却是个能仔细观察周遭的孩子,也只花了几天时间,就和杨明川表明愿意更换乐器。而她因为上网看影片学习,开始和日本乐团有了接触,那又是另外擦出的火花。
    「我当时在心底将大学四年作为期限,如果这段期间没能成长到一定程度,那我会要他们毕业后赶紧去找工作,不要在音乐这条路上饿死。不过现在你也看到了,勉勉强强过得去,还可以买些新玩意儿。」杨明川大手往旁边一挥,一副看看我丰富收藏的模样。
    「……你看起来很开心,你们团一定不会有问题的。」郑宇星眉眼弯弯,真诚献上他的祝福。
    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会更开心的。杨明川很想这样回覆,却知道还不是时候。
    「之前你应该有听过我们的歌,感觉如何?」
    「……实话实说吗?」
    「当然,我不需要你的虚假证词。」
    郑宇星听言笑了笑,思考一下后回答:「主唱的声音很有辨识度,这点应该是最大优势。整体的节奏也很稳定,听起来很安心。」
    「那关于歌曲呢?你老实说。」杨明川坐姿前倾,看来并不打算放过对方。
    「普通。」对此郑宇星倒也不闪躲,「当然说不上难听,但就是一般水平,没有特别惊艷的感觉,所以才说主唱加分许多,……除了某一首歌。」
    「《别说来不及》,对吧?」收穫锐利的评价,杨明川却只是微笑。
    「……对,这首的表达特别不一样,很好听。」
    「听得出来就好,谢谢你诚实的回答,我心满意足了。」
    放松靠上椅背,杨明川安静地闭上眼睛,那一刻彷彿有什么旋律在耳边响起。杨明川知道的,那是他的情感正在凝结,流淌过他的脑海,很快就能组织成一首出色的歌曲。
    他的繆思终究回到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