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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信使」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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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也属于真实世界吗?林墨看得目瞪口呆。
    林墨回到真实世界后,坐着电动轮椅,按照紫藤花给的密码,在巨型地图对应在真实世界的座标通关前进。
    经过自动化的地铁转乘、再转乘,沿途开始看见运送物流的黑色智能车穿梭在路上,他乘坐的列车也从轨道式换成磁浮式、及反重力式的列车。
    林墨不是没想过在真实世界──所谓上流阶层的人过的是何等高科技且不虞匱乏的生活,那在许多的虚拟「场景」中,同样可以体验到;但在这一层加密一层的真实世界,却反射出某种极简的「朴直」感,随着换的车越高档,身旁搭车的乘客也一批比一批「容光焕发」;从和他一样穿着粗廉、不修边幅的人,换到只有在虚拟世界中才看得见穿高级服饰的绅士淑女;外头的景色也更丰富、多样性,从了无生气的旧灰顏色逐渐转绿──各式各样活体的植物在路边也越来越多。
    他被这里的景色吸引,同时也被深深震撼,就像希望被重塑的冰角,在阳光下静静等着被溶解。
    虽然人工智能可以製造出够逼真、縝密的世界;但是在亲眼所见真实世界后,才体会得到之间的巨大差异;尤其天然的美景为人类所用,最令林墨难以置信。
    他坐在反重力式的列车中,看着身旁衣着光鲜的人,自惭形秽,他认清到这类人和只能「窝」在虚拟世界中过山寨式生活的人非常不同,他们随时随地使用「脑际网路」的比例极少,不仅走路专注、说话专注、在列车上用餐也专注,他甚至看到对角座位,有几位气质优雅的女人,在折叠桌上玩扑克牌,就像林墨在虚拟世界里的生活,也同样用这种面对面的方式在交际。
    林墨觉得眼前的一切像作梦。虚拟中不分贵贱的人还能称兄道弟,在真实世界却被「绝对分离」,无法跨越的社会阶层,这种衝击令他不忍直视。
    「……你是说这颗蓝宝石戒指吗?要不是这是我老公送的结婚十周年纪念品,我不会想戴在手上,我寧可他多花点时间陪我在真实世界到处玩。」其中一位美丽的女士向她朋友轻声抱怨。
    林墨与那名手戴蓝宝石鑽戒的女士对到眼了,她觉得是自己的聊天声量太大,便对他点头抱以微笑的歉意。
    林墨感到受宠若惊。似乎,这种层级的人对虚拟活动兴趣缺缺,是否因为心被真实的世界满足了,面对像自己这样穷酸的人,才没兴趣挑剔?
    这里嗅不到一丝危险,也看不到任何和他穿一样破旧衣服的人在抗争,林墨甚至觉得比起虚拟中各种「天堂」的「场景」,这里更接近天堂的样子。
    林墨又将目光转向坐在他对面的老妇。她手持拋弃式的奈米保温杯,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喝着热茶,举止同样优雅。
    他想和这名穿着碳纤製成软毛质感衣服的老妇人搭话,想知道在她回应他问题时,是否会和她的衣服一样舒服、平易近人?
    但林墨仍然鼓不起勇气,想是自卑心作祟,毕竟自己靠着轮椅在真实世界行动,明显就是个拿不出高端手术费用,治疗腿部残缺的穷人。
    老妇注意到他的不安了,她看出林墨的心事,于是将窗边的奉茶机打开,拿出热腾腾的茶和小点心,放在林墨面前的小折桌上,问道:「第一次坐这种车吗?」
    林墨再次受宠若惊,只有拼命点头。
    「这条路线最美的景色从这里就要开始,只要过了这片树林,你就会看到很美的海岸线。」
    林墨听了,望向窗外,隔着透明的窗子,从藤蔓和大树、再到芭蕉、棕櫚树、直至开阔的蓝天碧海,林墨感觉就连生理都得到了「升级」。
    「这里就像一个没有虚拟的『虚拟世界』,仿佛就是……天堂。」林墨结巴的说。
    老妇人转头,道:「那里有许多别墅,」她指着透过棕櫚树缝间看过去的白沙滩。「住在那里的都是上流阶层的人。」
    那片以别墅形成的聚落,屋子色彩鲜艳、新颖,独门独院且格局方正;一旁的沙滩上也相当热闹,许多家庭老小在堆沙、玩沙滩排球、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不远的海上还有更多在戏水、玩风帆的倩男靚女。
    「所以……你也住在那里?」
    「哈……我怎能和他们相比?差得远哪,」老妇笑得眼睛瞇成一条线:「我看得出来你能跨越阶级来到这里,一定是被邀请而来,虽然我不知道邀请你的人『层级』有多高,但是如果你能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带回去让你那个阶层的人知道,我相信你会有福报的。」
    「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
    「你知道我的,」她从领口拉出一条围在颈部黑白相间的丝巾:「我们在虚拟的网路里面认识。」
    「你是那隻黑白猫?」林墨惊讶问道。
    「是的。」
    「真实世界那么大,我们还能碰到面,难道你在跟踪我?」林墨起疑的说。
    「我知道我所有客户的动向,但我没有跟踪你,今天纯粹是巧遇。」
    「我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刚好的事?该不会从『阳安』的河岸开始,你就以虎斑猫的身份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还跑到我的『会员专区』,把我拉到『缓衝区』……」
    老妇讶异的说:「『缓衝区』?那不是我!至今为止,我不曾听过有任何『用户』可以进入『缓衝区』,」说着,老妇人的脸突然凑近林墨,直瞪着他的双眼说:「你是什么『东西』呢?竟然还能从『缓衝区』全身而退?」
    林墨没好气地说:「你才是什么『东西』?茫茫人海,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你的长相和虚拟『设定』的一模一样,我为什么会认不出你?」
    林墨听了,才发觉自己问了很蠢的问题。
    老妇人看了林墨答不上话的表情,便笑了笑说道:「我想……我们可能是因为『设定』才相遇,你回想一下,当初你为什么选我为你找人?」
    「可能是你用了猫的图片当头贴吧,基于我在『阳安』的河岸经常看到猫……」
    「这印象值,明显是刻意安排的,猫头贴我老早就在使用,人工智能必定是希望你能选择我帮你找人。」老妇又啜了一口茶。
    「所以他让我的……潜意识选择了你?」
    「可能他利用我喜欢猫的关係,引诱你选择我……你永远不会知道『造物主』在盘算甚么,我们只是祂们的棋,任何移动,都有目的。」
    「包括在真实世界也是?」
    「当然,人工智能既然掌握了虚拟的一切,还不能用『意识』影响你的行为,去改变真实世界?」老妇将喝完的茶杯放进窗台下面辗碎的机器里。「在真实世界,我们一样受人工智能管理,他们会利用各种发生的事情『校正』,以符合祂要的结果。」
    「『校正』什么?」
    「我不知道……就像你我在真实世界偶遇,不过是虚拟的反馈,我们只能顺其自然的发生。」
    「反馈?」林墨一副越听越糊涂的表情。
    老妇人突然间哈哈大笑的说:「找人?被找?找得到?找不到?你想做甚么都干他的事,也不干他的事。」
    「所以我先前请你帮我找真实世界的人,找错,也是祂的安排囉?」
    老妇人惊讶地说:「喔?这事我可不晓得,我帮客户找错人还是第一次,虽然不排除可能是其他骇客在干扰,但只有人工智能才可以出入『缓衝区』,明显『找错人』的意外,和祂比较有关係……我可以再帮你试一次,或许这次不会再出错。」老妇人忍不住叨念起来:「长久以来,人工智能总在运算或在生成程式的过程中『闹脾气』,早就见怪不怪啦……没办法呀,程序越多,『漏洞』就会越多……啊,说这些,除非像我这样了然于心的骇客,你们这些在虚拟世界中墨守成规的驯羊,大致了解就好,不必为难自己搞懂。」
    林墨想起小桃说过相似的话,沉默许久之后才说:「你不必再帮我找银心了,我已经有她的下落,现在正要去见她。我希望你为我找的人,改成你上次找错的人,她现在正在轮回圈里受苦,请你去告诉她,只要她放弃在虚拟世界生活,我会接济她在真实世界所有的生活开销,甚至企业之间若真的开打,至少短时间内还不会饿死。」
    「喔?看来摆盪在两个女人之间,有些苦恼啊。」老妇看穿林墨因为感情举棋不定,便揶揄道:「至于费用……就两亿吧。」
    「两亿?你狮子大开口!」林墨大喊。
    「别这么说,我们『骇客公会』就需要你们这些客户的慷慨解囊,才可以为真实世界做出更多『贡献』啊。世界大战到底能不能避免,没人说得准,可若是一旦发生,重建社会秩序可是需要庞大的费用。不要看我们这些敲键盘的人,好像跟真实世界没有太大交集,可事实上,我们比任何人都还爱真实世界、更关心真实世界的存歿。」
    「但这样的天价我付不起!」
    「像你这种下阶层的人会出现在这样等级的大眾交通运输工具里,不是突然飞黄腾达,就是正在前往继承上流阶层人士遗產的路上,两亿对你来说,可说是九牛一毛。」
    「别开玩笑了,我没有飞黄腾达,也没有富有的亲戚的财產可以继承。」林墨连做梦都不会去想。
    「你不是在往见那名女画家的路上吗?后面还会有多高级的景色呢?」
    林墨听她意有所指,一时语塞。
    「哈哈,等着看吧,我可以等你继承之后,再匯钱给我,没关係的。」
    林墨不禁感叹道:「你们这种在真实和虚拟通吃的骇客,真是无往不利,就算『死亡』,相信也可以写程式让自己『起死回生』,看来活得很安心哪。」
    「起死回生?你夸大了啦,」老妇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还是要仰仗人工智能的游戏规则才可以存在啊!不过真实世界的上层阶级是真不敢惹我们;在底层人眼中,说好听点,是精英、知识份子,在上流阶层人眼中,却是那种需要利用,却又惹不起、抓不到的投机客;希望我们帮他们掩盖在真实世界干的骯脏事,所以拼命捐钱给我们,但是低阶层的人也希望我们为他们发声,瓦解上阶层的人固若金汤的美好生活。两边的人马都需要我们,我们其实是很左右为难的。」老妇人一脸苦笑。
    「上阶层干了什么骯脏事?」林墨听到了引他注意的话。
    「如果在真实世界能活得比在虚拟世界快乐,人类为什么还需要多一个世界?那是因为不满足。但让灵魂在不同世界之间切换,世界会变得越混浊……哦,讲『浑浊』会误导你,应该说生活会越『复杂』;底层的人经常因为搞不懂社会复杂的『游戏规则』而『犯错』──只要偏离有钱人的规定,就会遭到『处罚』,于是富有的人就越富有,穷人只能任凭摆佈。」
    「看来你是反虚拟的。」林墨突然觉得这名骇客不像骇客。
    「哈哈,社会阶级、审美标准……哪个状况在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中是没有的?在虚拟里,各种歧视仍然存在,既然怎么也躲不了,是不是只吃一边的苦,人生会轻松一些?」老妇再次爽朗地笑起来:「要知道,莫名出现拼图啟动真实世界毁灭性武器的计画,也是那些企业搞的,我们骇客才是拯救世界的人啊。」
    「你也知道拼图的事?」
    「当然,以往只在武器上较劲的企业,这次要来真的了。」老妇人叹口气道。
    「但据我所知,是『突变』把拼图抢走了,想完成、挑起战争的是他们。」
    「别忘了,『突变』有些是企业的傀儡,我虽然身为骇客,但对于观察他们之间的关係,我只能说,复杂到难以想像。」
    「那你们骇客要如何拯救世界?」
    「我们组织一直在监控这件事的发展,」她扶了扶眼镜,啜一口茶后,眼睛直兜兜盯着林墨又说:「但也只能尽己本份,做一般人想做、却不能透过人工智能处理的事情。」
    林墨疑惑地看着老妇,她拿出用昂贵纸张做成的小笔记本,在上头写起字来。
    「话题好像扯远了……现在我觉得有些话必须事先跟你说清楚,」老妇又说:「如果我找到了人,对方却不愿意离开虚拟世界,你该怎么办?这种人我碰很多。」
    「如果她不愿意离开,就替我买个明星的『角色』给她吧,她喜欢站在舞台上,接受很多人羡慕的目光……毕竟十多年的交情了,我们歷经过很多事情,就算没有做出爱情上的『认定』,也有厚实的革命情感,所以不管她最后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她,我不希望自己在退出虚拟世界之后,独留她一个在轮回里失落、潦倒,那会让我有罪恶感。」
    「明星角色的费用不便宜喔。」
    「你都说我会变很有钱了。」林墨道:「事情一旦办成,我会用虚拟钱包直接匯钱给你……我想我短时间内,是无法脱离虚拟世界了。」
    老妇瞭然于心的点头微笑。
    这时,林墨的「脑际网路」中,紫藤花指示下一道指令:下车。
    列车停妥,老妇举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指尖模拟小鸟啄食的嘴,做出「后会有期」的摆手动作。
    林墨觉得这个手势很眼熟,但当他想开口问的时候,列车门即将关上的警示声响起,林墨只好迅速下车。
    看着反重力列车驶远,林墨才转身往大厅而去。
    这座车站的大厅就像一座博物馆,宽敞、明亮,墙上掛着许多人工绘图,场中央则摆有人工打凿的石雕艺术品。
    几个穿梭在大厅的机械物体,比起林墨居住地区的打扫机器人,看起来等级又高得多,虽然同样是积木的块状外型,但动作更加灵活,就像是有人躲在里面操控似的。
    林墨「隐形眼镜」中的紫藤花,这时化为一张图码,当他走过闸门的时候,直接感应开啟,让他通关。
    几辆蛋形的黄色无人包租车停在车站前,林墨以紫藤花给的编号,与其中一辆车核对资料后,车门自动打开,将他的电动椅直接收进车内。
    这辆接应他的包车,将会载他前往目的地。
    他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车子一路从平地往山路驶去。
    这儿的林地生态更加丰富,且充满野性,是个植物与昆虫、动物平等存在的山林;除了更复杂的植物别,还有许多猴类及鸟类等小动物栖息在里头,就像一个「原始世界」。
    林墨想起「没比较没伤害。」这句贴切的话。
    自己也曾在虚拟里「装模作样」地讚叹电脑工程师创造的绝色美景,但对比眼前自然生成的杰作,讚叹是打心底油然而生,感动永远也数不完;令人更加敏锐的体感、无法言喻的气味与色差、自然光导致的细微差别,将人体接收外界刺激的反应恐怕看不见尽头,他觉得现在能非常肯定地说:「维度」不同,意味着造物的等级会有所差别。
    原来享受高端生活的人,并不需要靠虚拟的经歷满足自己的感官,因为真实世界早就应有尽有……
    林墨突然很想哭。他突然更加渴望在真实世界待着,体验不曾体验的。
    车子将林墨载到目的地之后离去。接着,两台不知打哪飞来的无人机盘旋在他头上,每台机体只有一张脸大小,却伸出像八角章鱼般柔软却强韧的触手,将轮椅吊起,不发出一点声响地带他越过一座白色的吊桥,来到一道城墙般的高墙前,才将林墨放下。
    高墙里的隐藏大门如同摺叠扇,靠着智能感应,缓缓向两旁挪展,一阵伴随植物清香的凉风,沁脾人心地吹出来。
    林墨的毛细孔为这前所未有的经验在兴奋,他将轮椅再往前移动,想看更清楚里头还有什么。
    园内充满各色花木,有细羽参白的梣树、艳色饱满的山茶花、绣线菊、叶兰、花序成穗的麦门冬、安置在铺满白色小砾石,和弯延石道之间的石灯笼、精緻小巧的手水鉢;草木新绿、虫鸣花香,诗画般的多感组合,让沉浸在里头的林墨,久久不能自己。
    岂止是高阶层人的居所?这般大器的和式大宅,比起刚才令人咋舌的海岸线别墅,称得上是极致中的极致了;遗世独立的私密性,在凡事靠人工智能安排的世界里,是比金钱更昂贵的东西;隐私的等级越高,看不见的维安需要更多有形与无形的资源来维持、运作。
    这栋建筑虽然素雅、简约,却精緻得像巨大的艺术品。除了屋脊上装饰的瓦,建筑主体皆为科技木製造,由于近海,屋侧外缘加设防止遭受颶风的智能雨户,与在虚拟世界里,看起来只需要华丽,不必考虑实用与坚固的山寨屋,这种因生活而创造的隐形价值,是最难以模仿的珍贵体验。
    土壤滋养植物的气息,齐藤绿雨的饱满感只因天然的週期性──四季更迭、生命终有时的凋零,让林墨感觉到这房子像在吸气吐气,如同活物。
    一名有着绿色双瞳的中年男子从屋里走出来,虽然身穿宽松的白色连襟服,却仍能隐约看出衣衫底下有着结实的肌肉,和他脸上犹如洒满白芝麻的鬍疵,形成强烈对比。
    「林墨先生,感谢您的大驾光临,在下陶德,是这间大宅的管家,请随我进来。」说完,毕恭毕敬地领林墨往屋子里走。
    林墨的轮椅跟在他身后,缓缓穿过木板地的长廊。屋子里木头散发的香味,让林墨觉得身上的每个毛细孔都在欢呼。
    「请您来一趟的原因稍后会慢慢跟您说明,请先喝杯茶稍待。」管家道。
    林墨进入招待来客的和式大厅,装潢风格是中西混搭的,偌大空间的墙面,有几座用真空技术打造的透明展示柜,里头摆了十几本绝跡的纸本书,是这间室内所有陈设中最奢侈的装饰,堪比梦幻逸品。
    而另一侧观景区,有座敞开的横拉门,宽阔的海景映入眼帘,凉风徐徐吹来;这间客厅是由珍贵的天然白色石晶板打造,墙内暗藏冬季必备的发热板,营造出冬暖夏凉的机能空间。
    陶德将茶水倒入林墨身旁小茶几上的杯中,那杯子的釉滴反射着美丽的银褐色,让林墨想起他曾在「阳安」艺术村里看到的陶瓶,涂的是数位釉料。
    「这是我主人的珍藏,由古老製窑方式製造的茶具。」
    「请问你的主人是……?」
    「我不知道他在真实世界的姓名,您等会儿可以问他,或许他会愿意告诉你。」
    待林墨尝了一口甘美的茶水,陶德起身,领林墨离开大厅。
    顺着无障碍的坡道行走,林墨来到偌大的中庭,这个区域种了许多紫藤树,风铃般的花串在清朗的风中摇曳,虽然繁衍规模没有「阳安」的电子树来得壮阔,但气味和花瓣飘散的方式,让林墨的脑神经网络,得到更多深刻的细节,从阳光以波浪式下沉,垄罩在每一花串、花朵之间自动產生不同香气,林墨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呼应、在欢呼!
    陶德带林墨进入其中一间卧房。
    宽敞的卧室中,一张智能医疗床上,躺着一位白发几乎掉光、骨瘦如柴、满身皱纹的老人,他睁大双眼,看见林墨进来,面容显得相当激动。
    老人用尽全力的说道:「嗨,林墨。」
    「我没想到你年纪那么大了。」林墨说。
    「哦?你知道我是谁?」
    「我看到中庭那棵紫藤树,就联想到用紫藤花把银心变不见的人是你,魔术师。」
    「呵呵,看看我,在虚拟世界活跃的人就算一百二十岁,全身器官到达修不堪修的地步,还是可以驾驭少年的角色吧?」
    林墨一副不想和他话家常的样子,单刀直入地问:「所以,银心呢?」
    魔术师一副得意的样子说道:「我将她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这里吗?」
    「不,她在『阳安』。」老人回答。
    「我要知道的是她在真实世界的地点。」
    「『阳安』就是她所在的真实地点。」
    林墨无法理解的望着老人。
    「我是极少数能跨越在各家企业之间的人,不管是『塔城』还是『关引』,我都能用帮银心挡掉危险。但如你所见,我这年迈的身躯,随时都有可能会突然『下线』,如果我不在尚有一丝清醒的时候安排我的身后事,我可是会死不瞑目哪!如果你愿意替我守护她,我会让你见她。你将可以无障碍地往来各家企业製造的『场景』,自然也有无限的金钱可以使用,我将会把财產和虚拟世界里活动的所有权限转移给你,当然,包括继承这栋漂亮的房子。」
    「我一直以为你在阻碍我和银心交往……你们是什么关係?」
    魔术师看看陶德,又把头转回面向林墨,说道:「你会知道的。」
    看来魔术师并不想让林墨以外的人,即使是照顾自己的管家,知道自己在虚拟世界中的身份。
    「打她主意的人太多了,我需要帮她过滤那些想骗她、想佔他便宜的人,但我实在是太老了,进入虚拟世界活动虽然不需要肉体,但精神却已经使不上力,所以我在虚拟的越来越少活动,我只想让脑子休息。」
    说了一串长长的话之后,老人停顿了一回儿又说:「我现在愿意将她託付给你,所以,我可以没有牵掛地离开这不堪使用的身躯了。」
    说完,老人稍加歇息,接着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每天在河边画图是她的梦想。但是以我有限的寿命已无法继续为她挡掉危险,我唯一要你谨守的是,让她能继续无忧无虑的画画。」
    「我当然会……」
    老人露出微笑:「很高兴在这乱无章法的世道,还有人保有纯粹的情感追求,我感到欣慰。」
    「但是拼图现在在『突变』手上,战争就要啟动。」
    「相信我,不会的。你可以在虚拟世界中安心照看银心。」
    「在我住的地方,一些巴不得永远不要从真实世界醒来的百姓,连住养护所的费用都给不起,只能行尸走肉地在真实世界硬撑,我相信就算企业不发动战争,他们也会暴动,到时候真实世界垮掉,虚拟世界也别想存在。」
    「低阶层的人无非是强权企业的棋罢了,」老人道:「身处低阶层的人很难看透世界运作的本质,也没有能力接手世界上所有的科技设备,之所以高喊『翻转贫穷』,只是企业的计谋,『塔城』和『关引』想吃下更多的资源,煽动底层的人打仗,然而战争一旦发生,活下来吃香喝辣的,仍然是坐拥企业的有钱人。」
    说完,老人利用他的高权限,强制开啟林墨的「脑际网路」,将他带入虚拟世界。
    他们来到沙漠,魔术师和林墨赤脚走着。
    「看到那边的火山熔岩吗?那里有看不见的金流在里面运作,流出来的熔岩资讯量大到足以把人搞死。」
    林墨看着这奇异的场景,喃喃说道:「和自然灾害『重置』一样吗?我们怎么也躲不掉。」他想到「阳安」河岸边时不时出现的大洪水。
    魔术师道:「大自然从有序朝无序的方向发展,失控也就在所难免了。程序持续自动扩增,世界的『漏洞』也会越多,这就是非存在不可的『意外』……顺道告诉你一个『事实』,我们现在正在戴黑珍珠耳环的男人的脑回路中,就像人类一样,他『看不见』自己『体内』状况,所以我便在这个危险、但相对隐密的地方,创立了『魔术师公会』。」
    「『魔术师公会』?」
    大片蓊鬱的树林中,腐木和石缝间蕴生导致幻觉的蕈菇正在蓬发。
    他带林墨顺着垂下的粗藤往一棵粗壮的树上爬,弓身进入树屋。
    幽暗的树屋内,空荡荡的。
    「戴黑珍珠耳环的男人是个自带轮回程式的『突变』,在他『出生』的那刻起,轮回便自动生成了,简单来说,那是他的一部分,没办法抽离。」
    「所以无法判他死刑吗?」
    「戴黑珍珠耳环的男人就像嵌在墙上的树藤,若要将其硬拆,建筑会受损、崩解。所以如果将他消灭,虚拟世界会坍缩──因为他就是整个虚拟世界。」
    「那你们『缉兇组』抓『突变』,是有甚么用?」
    「我们没有一劳永逸的方式,但也必须尽心尽力;如今事件已经将你带到陪伴银心这件事上,你也必须尽心尽力。」
    「我不明白。」林墨诚惶诚恐地说。
    「我的下属小桃有参与某些网路骇客集结的地下组织,他们想叫小桃从我这里多得到一些魔术的『程式』,不是为了抓『突变』,而是为了打造新的伺服器,我不反对,所以没说破。」
    「为什么?」
    「这世界给人类的各种答案都太模糊,多少人眼睁睁看着矛盾在『生成』?我不想揭穿小桃,是因为她有自己的『使命』,身为安全系统工程师,我也有我的『使命』,所以我不会干涉她。」
    林墨觉得魔术师就像一位和平的修行者,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让其他人学习他的内省,尽己所能。
    「我不认为我在陪伴银心的时候,有能力阻止『突变』的介入,尤其是戴黑珍珠耳环的男人。」林墨说。
    「你忘了戴黑珍珠耳环的男人在你面前自首吗?」魔术师道。
    林墨想起小桃和他一起在「游乐场」追捕戴黑珍珠耳环的男人时,说过一样的话,和现在一样,魔术师同样没有给他任何可参照的标准,就叫他接手抵抗「突变」。
    「你必须体会戴黑珍珠耳环的男人想体会的;若要抓一隻兽,就必须先了解那隻兽的习性;就像要抓杀人犯,得先了解杀人犯的想法,才有可能循线抓到,是一样的。相信自己,你是银心『设定』的人,『设定』的力量超乎你想像。」
    自己是银心『设定』的人。这话从魔术师口中说出,林墨内心受到极大的鼓舞,保护银心的自信突然间不自觉提升起来。
    魔术师将屋角的大皮箱拖出来,打开给林墨看。「看到了吗?这个百宝箱道具,可以用魔术製造假象。」
    但道具箱空空如也。
    魔术师解释道:「所有道具都在你心中,只要你心里想这个箱子可以为你拿出什么东西,它就为你所用……」
    林墨问:「所以这个『魔术师公会』,是为了保护银心而设立的吗?」
    还未得到林墨的回答,魔术师突然在树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林墨意识到魔术师并非按寻常步骤「下线」、即很可能突然死亡时,自己的权限突然间升等,感觉自己就像一粒光子快速缩到一个洞穴里面。
    他在洞内朝外头看,有另一个「场景」。
    那「场景」是一道被炸成蜂窝似的海岸,砲声隆隆,连海风都来不及吹散烟硝製造的浓烟。
    如麻的砲弹似火雨直落,坦克车和大炮穿梭其间。手持二十世纪衝锋枪的士兵,如浪一批又一批的匍匐抢滩。
    看得入神的林墨并没有在自己身上摸到任何装备,他既不是抢滩的兵,也不是投弹的砲兵,就像个旁观者,透过穴口,看着外头发生的一切。
    他想走出洞穴,却被一扇隐形门似的力量挡住。
    这时候坐在一旁,穿着军服持枪的看守员发出声音:「你的年纪太小『还不能』进去打仗,这个『游乐场』得满十八岁才能进去。」
    林墨发现说这话的,是名人工智能的守门员。
    他感觉自己重叠了魔术师经歷过的反应,藉由自己的口说出:「我站在这里就好,也许我妈妈会往这里看,因为我的脸没换,她应该会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