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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声惊雷

      就在这时,那只命运多舛、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才回到主人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由漆黑变得明亮,闪烁着醒目的来电提示:
    哥哥。
    郁燕脸色很不好看,冷冷地瞥了面前的男生一眼。
    对方耸了耸肩,绅士地做了个手势,以表自己不会偷听的决心,顺势转过身去,和床上的罗子豪小声商量着什么。
    她快步走到几扇屏风之外,清了清嗓子,尝试着低声说了几句话,确保它们既不发颤,也不嘶哑,才深呼一口气,接通了电话,迫使自己的嗓音带上欢悦与甜美,就像一个女孩参加心仪已久的宴会时,所应有的那种快乐的状态:
    “喂?哥哥,你下班了吗?”
    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郁昌语无伦次、急急忙忙,迫切得几乎冲出屏幕,反复询问着妹妹在独自度过的两小时里发生的一切,大概是开机以后,第一眼看到那叁通红色的、刺目的未接来电,就匆匆地回拨了过来。
    他话音里充满懊丧,解释自己正在开会,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关机,言辞恳切、语调真挚,每隔两句话,就要插入莫名其妙的、沉痛的忏悔,以及今后绝不如此的赌咒发誓——听这口气,还以为他在外面犯了天大的祸事,比如偷偷拿走房产证抵债什么的,正顶着父母的破口大骂,试图让二老回心转意呢。
    这种诡异的身份倒错感,让郁燕那颗原本因为无与伦比的耻辱,而瑟缩成皱皱巴巴的一小团的、酸涩的心脏,仿佛被泡在了温度适宜的清水之中,逐渐舒展、抻平,裹上了一层熨帖的保护膜。
    明明以往,她最是讨厌郁昌这幅过度关心的样子,像个奴才一样,不停地围着自己的妹妹打转,恨不得稀里哗啦、把心肝脾肺肾全剖出来,又卑微,又下贱,铺成郁燕脚下柔软的地毯,生怕路上粗糙的石子砂砾,硌疼了她柔软的双足;
    可是,在郁燕耳之所听、目之所及,亲身见证了阶级差距的巨大不公之后,在郁燕体会到,那些不可一世的天龙人,能够嘻嘻哈哈、毫不在意地侮辱着自己,漫不经心,如同践踏了一株野草之后——电话那头,那个正一如既往、对她絮絮叨叨的哥哥,为了一点小事,就自觉有罪、语调惶恐的哥哥,下意识地,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将妹妹珍惜地高高捧起的哥哥,似乎就在这种强烈而可笑的对比下,摇身一变,脱离了日常中令人厌恶的、管东管西的束缚者形象,反被渲染出一圈神圣的、柔软的光环,竟让郁燕从那反复而无聊的关切中,体会到了一种类似“家的温暖”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过,很遗憾,这种慰藉的情感,与家庭亲情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深刻而伟大。
    郁昌的一番废话,其实与平常作态并无异处,之所以能在特定的时刻,对妹妹产生暴击效果,背后的原因,就像下雨天泊油路上的泥坑,浅显好懂得令人发笑。
    ——仅仅是他这种惯常的低姿态,所产生的不值钱的下贱感,让刚被人踩了几脚、处于前所未有的低谷时期的郁燕,能够倚靠着随之生出的安心与优越的情绪,乘着软绵绵的云朵,飘飘忽忽飞起来,落回地面,弥补了一点心理落差而已。
    也就是说,郁昌发挥的作用,确实在某种意义上,与一张地毯殊途同归了——
    平时,郁燕被密不透风地捂着,又厚又闷,烦不胜烦,恨不得一脚踹开几个洞。而现在,她被几颗不长眼的小石子硌流血了,奈何对方趾高气扬、金光灿灿,砸不烂,踩不碎;幸好有土狗一样的哥哥,毛茸茸、热乎乎,触感良好,及时雨地扑上来一通猛舔,破地毯秒变小棉袄,其他的所有缺点,自然便暂时忽略不计。
    好不容易挂断电话,郁燕的心情暴雨转多云,身上的伤都轻松了两分,自觉更有底气与恶霸对垒。
    哥哥的话听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环境音有些嘈杂,风声呼啸的,不知道又去了哪个郊区的医院。快要过年,还得一趟趟往外跑,实在辛苦。
    她带着这种柔软的、淡淡的思念,回到了紫檀木大床旁,几步之间,再次恢复成钢浇铁筑一般,坚硬而高傲的表情:
    “你们想好了吗?其实我也可以代劳决定——劳烦把你的醉鬼朋友扶好,让他把腿分开,让我狠狠地踢上叁脚,这事就能揭过不谈。”
    坐在床上的罗子豪一听,差点没蹦叁尺高:“你、你好歹毒!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啊!”
    张天凌眼神下移,落到她那双泛着冷光的尖头靴上,嘴角一抽,某个部位不自觉地幻痛了一瞬:“……私刑还是不提倡的。”
    他拿手肘杵了杵旁边醉鬼的肩膀,示意这个蠢货按照方才商量的那样,赶紧拿出手机给受害者转账。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会给你的卡里一次性打十万块钱,金额可以商量,再向你赔个不是,咱们就两清了,如何?”
    话音未落,又补上一句:“不是说用钱买罪的意思——之后你实在想踹他一脚,我也可以当做没看见。”
    身后罗子豪陡然激烈起来的叫嚣,被两人默契地无视了。
    十万块钱,对郁燕而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虽然郁昌声称可以随便刷他的卡,但她很抵触乱花对方的钱,一个月买买衣服、逛逛夜市,总共支出也就几百,一年下来不到五千。
    她的状态不像电话前那么紧绷了,过了富贵不能淫的范畴,加上此时已经厌烦跟二人无谓地消耗下去,想要真正地解决问题,自然不会天真到不沾铜臭。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钱都是最有用,也最能证明诚意的东西。
    “好,我同意了。”
    郁燕冷笑一声,利落地朝罗子豪一抬首:“你转吧。”
    ——如此干脆利落,倒大大出乎张天凌的意料了。他还以为,对方会认为这是在用钱羞辱自己,铮铮傲骨宁死不屈呢。
    不过,能够靠金钱解决的事,确实没必要假惺惺地推叁阻四,浪费时间,给双方找麻烦。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懒得去恶劣地猜测,这个女孩的目的是不是多拿上一点——人之常情嘛。
    被索赔的不是自己,他当然乐于不拖泥带水地赶快结束这场乌龙。
    “行,就这么说定了——罗子豪,你一个战犯怎么好意思哭丧着脸的,打钱还不会?”
    他那兄弟赖在床上,垂着一张肿脸,嘴里嘟嘟囔囔的:
    “没……”
    张天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皱着眉头发问:“没什么?刚刚跟你商量的时候一声不吭的,怎么又变卦了?”
    罗子豪紫涨着面皮,脸像发面馒头一样,膨胀成了两倍大,狼狈不堪地承认:“是商量好了……但凌哥你也知道,我爹妈抠搜得很,钱都是一月一给的,前段时间又在攒局,手头就……”
    他越说越小声,可能也觉得愧对富二代名号,尤其才骂过郁燕穷酸鬼不久,就迎接了响亮的自打脸,原本火辣辣的地方更疼了。
    “大概……还能拿个一两万出来吧……”
    郁燕旁观他俩唱戏,觉得像在看双簧,嘲讽地笑了一声:“没钱好说,我下脚很快,不用怕。”
    如果眼神能杀人,张天凌已经把身旁的猪头开水下锅烫皮拔毛了。
    他白净的脸上,破天荒地飘起一抹红晕,大概活了十几岁,都没为钱的问题这么尴尬过,现在脸都因“交友不慎”这四个字被丢尽了:
    “算了,我来转……你一会儿随便踢他,不用客气。”
    “无所谓,不过别用卡,转微信。”
    她没有自己的卡,大额转账只能转进郁昌的账户里,相当于不打自招。
    然而,张天凌的羞愧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可能想明白了,这份耻辱根本就没必要自己来担,于是落落大方起来,浮现出一个有点欠揍的微笑:“那我加你好友……头像是你自拍?挺可爱的——诶,怎么秒删啊!”
    “根本不认识,留着干嘛?”郁燕翻了个白眼。
    对面转了99999,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她不想再管了。
    这群神经病可能就爱缺斤少两吧。
    “别走啊,还差一块呢,这个给你。”
    郁燕不耐地回头,看到对方笑着递过来一块很眼熟的手表——伴随着身后杀猪般的惨叫声:
    “凌哥!这表你一个月前才送我的,我还没戴热乎呢!”
    “买的时候是七万,二手也能卖个五六万吧……要是不想要,就扔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好像在谈论一块不值钱的塑料。
    郁燕不太明白有钱人的脑回路,但大致能懂,这是在给他自己找场子呢。
    男性戴各种名表的行为,和动物世界里的猴子展示强壮的上颚,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不会跟金钱过不去,但有点嫌弃上面还带着的醉鬼的体温,很是潦草地塞进包里,眼神掠过张天凌左腕上那块不能免俗的、璀璨夺目的表盘,压抑住一声冷笑:
    “你还挺好心。”
    这眼神可能让罗子豪误会了什么,他立刻像狗护食一样,嘴快地嚷嚷起来:“顺走我的表,还吃着碗里望锅里?凌哥的那块江诗丹顿六十多万!别肖想了,拜金女!”
    郁燕怀疑,对方之所以交这么个朋友,就是为了能够在一些场合,靠这个奢侈品柜哥一样的弱智报价装比。
    “你喜欢?”
    炫富使人愉悦,张天凌忍住一个笑,自觉被朋友搅得稀烂的主场优势又回来了,晃了晃自己白得惊人的手腕:
    “这个不能给你……要是别的就算了,这是我爸送我的,给出去我得挨训,不好意思了。”
    “……”
    她打心底不愿意再和这两人多说一句废话,转身欲走。
    而这一次的原路返回,竟顺畅得出人意料——可能老天也觉得,郁燕在仕豪吃过的苦头,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