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一
秋高气爽,晨风难得以温柔的姿态吹抚进平日里人气惨澹,今天却坐进伍家大宅中两位辈份最高的长者与珍娘仍一心钟爱的丈夫的合欢阁。
要是平日长幼相会,就算不是喧腾热闹的景象,最少也长者慈爱、少者恭敬的景况。可今天,少者虽仍旧恭敬,可伍家两位怀有慈爱之心的长者满是皱纹的脸面上除了藏不住的遗憾之外,更深刻的,是无法压抑的惋惜痛心。
浅浅掀了掀不为人所察觉的眼,躺身在床的珍娘直感身子疲乏,少有气力,她一时弄不清状况,兼之身子疲倦,便也就藉此贪懒不起了。
好难得啊,相公竟与公婆一道上她的合欢阁来了!虽然她很想起身与心爱的丈夫亲近言谈,但有些心里话实在不恰当在公婆面前表露,忍忍吧,说不定慢点两老会先行离开,到那时再与伍书德说话也不迟。珍娘心中如是作想。
「爹、娘,您俩别再难过了,这……这或许是命中注定,孩儿对此也感到心疼,只是事已至此,难过也无济于事。您俩在屋里也守了一夜,身子早该乏了,还是先让ㄚ头们送您俩回房歇下,要是因为这事儿弄坏了身子,孩儿会感到不安的。」
守在珍娘的床畔,伍书德自坐椅上回转过身,向房心圆桌旁的父母缓言劝说。
忽然,伍书德之母哀哀鸣泣。
「娘……」
「孩子,我先带你娘回屋里去,这事儿……也罢,至少续梦那里平安无事,缓些时间你娘可就有得忙了,到时心情总能平抚过来。只是珍娘这边……你多花些心思安慰安慰她,别让她太过哀戚伤身。虽然大夫说她本就体弱,但也许往后还是有机会……」
「爹,我知道的。您和娘就先去歇息,这里有我在。屋里的ㄚ头小子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通通退出这屋子。」
轻闭的眼无法看视屋中人的哀伤为何而来,珍娘虽是心疑,但念及这屋里将剩下她与伍书德两人独处,她忍住抢快开眼,静待眾人如愿退去。
只是……为何自公公的话意里听来,婆婆的眼泪是因她而起?为何他老人家殷勤交待要伍书德好好安抚自己?
耳闻屋中一干老小逐渐退出,弹指片刻,室内便恢復以往的安寧。
在这片寧静之中,珍娘悄悄睁开右眼,偷偷覷望床畔旁的伍书德。
伍书德笔挺温雅的身形至今仍是她心中最爱,仅管他对她并没有丝毫爱情,但深植于心的倾慕却始终不曾消褪。
只是他此刻旋身看向屋门,她看不到他脸上这时有何表情。
「唔……好痛……」
「珍娘!」
逞强想撑起气力全失的身子,然,不知为何每吋肌骨都在发疼的珍娘却无法如愿而行。
伍书德闻声回神,这才辅助她小心而缓慢地坐起身,倚靠立高的枕上。
「相公……」
望着他斯文俊朗的容顏,珍娘甜甜的笑了。
但,与她四目相望的伍书德并未投以她相同的目光。
「相公,你怎么了,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你的眼神……你为何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望着我……」
原本与心爱之人独处的甜蜜心情在如此诡异的眼色中倏然间盪然无存,一抹无名的恐惧陡然窜升。
薄唇微动,伍书德欲言却止。如此行止,更添珍娘心头不安。
驀地,她记起自己原本正欲往续梦园寻找他与续梦商谈过子一事,可怎么睁目之后,她却躺在自己的床上,并且浑身虚软疼痛?
「相公,我……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我现在是躺在合欢阁的床上而不是在去续梦园的路上?我记得我那时确实是在通往续梦园的路上,我那时差没几步就要进到园里去找相公你和续梦妹妹了,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躺在自己的床上?又为什么我会觉得全身无力而疼痛?」
无名的恐惧引发珍娘心中紊乱猜想,略作凝视,伍书德心中已有决定。
「对,珍娘你昨日午后的确是预备进续梦园,但是……听下人说你好一阵子都没仔细照料自己的身子,没好好吃,也没好好睡,所以才,才会连门都没进,就昏倒在洞门前的花丛边。」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真是好丢脸啊,居然在眾人面前发生这种事……」她羞赧的掩面笑着。
微顿,伍书德续道:
「……所以你从今时此刻起,再不能这样伤害自个儿的身子了。现在好好调养空虚的身子,往后也许还有机会再……再……」
话才过半,伍书德却再也说不下去。
一转念,原本卡在喉中的话题随之转变。
「总之,先把你虚弱的身子养好才是第一重要的事……其他的都再说吧……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厨房是否把你的药煎好了,一会儿让ㄚ头为你送来,我,我先出去了……」
「啊,相公……」
心中的疑惧一瞬间被伍书德突然的来去行止给吓得顿住了。眼见他立足转身就要离去,珍娘直觉想起身下床,衝到他面前去,可才一起心动念,略微麻痒的下腹忽然疼痛加遽,瞬间令她无法动弹。
「唔……我究竟是……怎么……」
隔着薄被轻摀着小腹,珍娘弯身趴俯在软被之上,低声的呻吟并未被渐渐走出房门的伍书德察觉──
一如她随后而来的伤悲与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