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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八十六

      八十五
    在这之前,我从没去过别的舍房。以前为了找丁驹,曾和李易谦去到两人间的院里,但也没进到谁的房内。
    我跟着陈慕平到了单人间的院落。院门上掛了一盏灯笼,里头很宽敞,种了不少花树。
    这会儿没人出入,安静得很。陈慕平带着我穿过院子,到了最里头的一栋屋子。这儿总共有五间房,他往走廊右边过去,推开其中一间房门。
    我在后,探头进去,瞧着不禁睁大眼睛。
    唔,房间很宽敞,虽然比起来,给先生们住的还是大了一点儿。
    这里头除了书案桌椅,一边还有放书的架子,窗边还摆了一张椅榻及小桌子,而后边还有张素面的屏风。
    「进来呀。」陈慕平回头,好笑似的招呼:「想瞧什么就到里头来。」
    我訕訕一笑,挠了下脸,才连忙进去。
    陈慕平带上了门,向书案那儿走去。他往桌上的书堆翻了翻,就把一本薄薄的书本递来。
    「喏,拿去吧。」
    我走近他,接了过来,开心的道谢:「谢谢。」
    「不用客气。」陈慕平说,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就往窗边的桌子走去,拿起上头的茶壶和杯子,「喝不喝水?」
    「好啊。」我说,走了过去,才发现他窗子半掩着没有关牢。往外覷看,正对着院中的一棵树,只能隐约瞧见一点另一侧的屋子。
    「拿好。」
    听见陈慕平说,跟着手边凑近一只杯子,我连忙拿过来,又不禁脱口:「单人间都这么大的?」
    陈慕平喝了一口茶,说道:「那不一定,只有后排这儿的房间比较宽敞。」
    「哦。」我恍然大悟,跟着想到了一件事儿,脱口就问:「那唯安是不是也住在这儿?」
    陈慕平笑了一下,另一手指了指我手上的茶,「喝水。」
    我低喔了一声,慌忙的垂下眼,赶紧的喝起水。真是的,我真多嘴!怎么就忘了陆唯安和陈慕平吵架的。
    陆唯安都说别提陈慕平,那陈慕平肯定也不高兴听见陆唯安三个字嘛。
    「要不要再拿点儿别的书看?」
    耳边听陈慕平问,我抬起眼,见着他搁下杯子,往后头的书架过去。
    那排架子上的书也不少,我连忙放下杯子走过去,仔细的瞧了瞧,发现很多像是坊间装订的册子,不大像寻常见到的装订正式的书本。
    「…这些都是讲故事儿的么?」我怔怔的问。
    陈慕平呵呵一笑,「都是讲故事儿的。」说着,抽出了其中一本,翻了一翻,边道:「这本内容…唔,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是讲一个受百姓景仰的将军,打完战推翻皇上的故事儿。」
    我咦了一声,不禁脱口,疑问:「将军不是帮皇帝打战的么?怎么打胜了,要把皇上推翻啦?」将军打战之后,回来都是向皇上领赏的,这种故事儿以往我可没少听过的。
    「因为皇上对将军不太好。」陈慕平道。
    我愣了愣,想了一下,跟着又问:「皇上不给将军白银么?」
    陈慕平像是愣住,脱口:「为什么是白银?」
    「将军打战回来,皇上不是都会给白银万两呀。」我说。
    陈慕平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却是捧腹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把我晃得都晕了。
    「小呆瓜,你真是逗!」陈慕平边笑边说。
    我听得莫名,有些困惑又怏怏的瞅着他——做什么笑成这样嘛!
    陈慕平咳了咳,勉强止住了笑,然后把手上的书放回架子,「我想,别看这本吧,看别的,对了!我有几本图画书,要看么?」
    我听到有图画书可看,眼睛不禁亮了亮,连忙点头:「好啊。」
    陈慕平正找着,转头看了我一下,又笑了笑,跟着才转回去,然后一会儿就抽了好几本书下来,一块儿抱到椅榻上。
    那几本书比方才的精緻了很多,上头画有人物和动物,看着像是真的一样,而内容也很有趣儿。
    我把每一本都翻开,不知道该先看哪一本好。
    「你都带回去看吧。」陈慕平在旁说。
    我张口就要说好,可又想这些书看着很精贵的,要是不小心弄坏就糟糕了,连忙摇头:「我怕弄坏。」
    「那这样吧,你在这儿看完。」陈慕平说,比了比椅榻,「就坐在这儿看吧。我后头也没什么事儿的。」
    「真的么?」我怔怔的问。
    「嗯。」
    我高兴起来,对陈慕平道谢。
    陈慕平只又笑了笑,就帮忙我把书都抱了起来,又跟着我一块儿窝上椅榻。
    「看不懂的,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他说,「小呆瓜,你想先看哪一本?」
    我愣愣点头,指着其中一本,「先这本好了。」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和陈慕平私下相处过,唔,单独相处过。
    以前,周文生还在的时候,每次我找陆唯安说话,周文生和丁驹都会在旁边闹我,陈慕平也会,不过有时候,他会讲周文生几句。
    那时候,在路上瞧见了,陈慕平也会先来喊我…
    我把目光从图画书上挪开,偷偷往也正看着书的陈慕平瞅去,他像是很专注,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意。
    每次看到他,他总是笑容满面,不过…
    我记起上回去戏楼,无意间去到的路上,偶然瞧见他的事儿。
    「…怎么?」陈慕平忽然抬起目光,往我瞧来。
    我回神,迟疑了一下,脱口问:「你为什么和唯安吵架?」
    「……」
    「我有问过唯安,但他什么也不说。」我又道。
    陈慕平微扯嘴角,开口:「他肯定恼怒的兇了你一顿吧。」
    我咦了一声,有点儿觉着窘,怏怏咕噥道:「你怎么会知道嘛…」
    「呵呵。」陈慕平笑,往我看来,才又说:「我们没有吵架。」
    「咦?」
    「不过,情况比吵架更糟糕。」陈慕平紧接着道。
    比吵架更糟?我愣住,一阵困惑——那不也是吵架么?
    「那…不能和好么?」我迟疑的问。
    「你觉得呢?」陈慕平却反问。
    我呆住。
    「你看见了不是?」陈慕平忽然问了句莫名,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看见什么——」
    我呆了一呆,正要说出那日在路上瞧见他的事儿时,脑海忽然浮现很久以前,偷偷瞧见的画面。
    就在书院后头的树林里,他和陆唯安…
    我张了张嘴,对上陈慕平的目光,莫名有点儿侷促——他是指这件事儿?
    「看来,你记得了。」陈慕平出声,「你不是躲在一棵树后头?」
    「…没有。」我慌忙否认,但又觉着心虚。
    「真不会说谎。」陈慕平笑了下,伸出一指往我脸上戳来。
    我躲了一躲,忍不住目光闪烁,不敢直接瞧着他。而且,不知怎地,也不敢说出那日瞧见他的事儿了。
    「好啦,这又没什么。」陈慕平抓住我,一手往我肩上搭来,「我与陆唯安好,书院里谁不知道?」
    我小声的喔了一下,忍不住低头。可是,上次丁驹表叔叔请吃饭,陈慕平和另一个人看起来也挺好的。
    那个人,我后来记起来了,因为他找过我说话…
    「但也都过去了,你问我为什么同他吵架,倒不如去问他才对——」又听陈慕平说,跟着感觉他语气一顿,低低的莫名的道:「或许,该问的是他爹。」
    我咦了一声,困惑的抬头。
    陈慕平往我看了一眼,笑了一笑。
    「没什么。」他说,「是他让你问的么?」
    我愣了愣,赶紧说:「不是,我自个儿想知道的。」
    陈慕平哦了一声。
    「真的!」我又说一次。
    「我相信,唯安这个人是不可能低头的。」陈慕平道:「你忘了,上回他误会你,要不是被威逼,他哪可能道歉。」
    我动了动嘴,犹豫一下还是脱口,囁嚅道:「先生没有逼迫谁的。」那时候,傅宁抒的口气明明很好的。
    陈慕平听了,微微一笑。
    「是啊。傅先生挺有手段。」他说:「唔,都过去了。好了,还看书么?」
    最后我还是没看完那些图画书,看到后头有点儿倦,加上半躺在椅榻上,非常的放松,忍不住有些恍惚起来。
    中间似乎有人敲门,陈慕平去应,好像…唔,不知道有没有出去,我不清楚,只是惦记着不好打扰要回去,哪知道眼皮一点儿也不配合,实在重得很,一整个睁不开了。
    只不过,这一觉没睡得多好,老是有虫子咬,脸跟脖子有些痒,弄得我不安稳,所以让陈慕平一叫,立刻就醒了。
    「都是口水。」陈慕平手往我嘴边比了比。
    我有些发窘,不禁红了红脸,慌忙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
    「开玩笑的。」陈慕平呵呵的道:「倒是你睡相实在糟糕,差点儿都要摔到地上。」
    我更加尷尬,又忍不住咕噥:「是这张椅榻太窄了…」
    陈慕平又一笑,就说一块儿去吃饭吧。
    我也觉得很饿,连忙揹了自个儿的书箱,和他一起离开。
    走出院子时,迎面碰上个人,大概认得陈慕平,两人互相招呼了声。那人隐约看了我一眼,但没有多理会。
    陈慕平好像有事儿要和那人说,就要我一个人先去吃饭。我和他道别,就快步往餐室过去了。
    去到餐室前,正要进去时,手臂就让人给拉住。
    我吓一跳,往旁看去,发现是李易谦,不禁抱怨:「李易谦,你吓了我一跳。」
    李易谦默了一默,松开我的手,边和我一块儿进到餐室,才开口:「…你下午去哪儿了?」
    「我去书库…」
    「我去找过,席先生说让你早些离开了。」李易谦打断。
    「我还没说完…」我咕噥,才又道:「我离开后去了书室,本来要找你的,不过没看见你,只好自个儿找书,然后碰上陈慕平。」
    李易谦听了,隐约皱起眉,「陈慕平?」
    「嗯。对啦,我跟你说,文先生那本书,其实一早让陈慕平借走,现在找不到的,不过,他说要先给我看。」我说。
    「他拿给你的?」李易谦沉声问。
    我唔了一下,瞧见打饭那儿陆续排了不少人,连忙对李易谦说:「不要聊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路静思…」
    我回头看了李易谦一眼,不懂他在磨蹭什么。
    「没事儿。」李易谦微沉口气,才说:「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丁驹凑了过来,同样的要和李易谦斗个几句,不过李易谦一点儿也没理他,面色有些沉重。
    丁驹低声问我,他怎么了?
    我不明所以,又看了看李易谦,觉得没有哪儿不对,很正常啊。
    小呆瓜,说你呆还真是呆呀…丁驹叹气。
    我鬱闷起来,想要辩驳几句,不过李易谦就横来目光,冷冷的让我们两个闭嘴,专心吃饭。
    吃完饭后,我想到好久没和厨房的叔婶聊天了,就打算去后头打招呼。丁驹立刻说要回去了,而李易谦迟疑了一下,就说和我一块儿去。
    「那儿油烟味儿很重的。」我说。
    「不要紧。」李易谦平淡道。
    「可是很奇怪…」我还是咕噥。
    「哪里奇怪?」李易谦看着我不解。
    「我都是一个人去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脱口,有点儿不好意思:「有时候叔婶会给我点心,不过都是偷偷的,你去的话,就没法儿偷偷啦。」
    「……」
    李易谦没作声,脸色古怪了下,就转过身往回走了。
    虽然对李易谦不好意思,可是…就是觉得他没去,才能尽兴和叔婶们聊天。我松了口气,也没想喊住他,就往厨房里进去。
    一进去,我还没出声招呼,见着正把东西递给邱婶的人,霎时呆住。
    「…先生?」
    傅宁抒转过身,不过他还没开口,邱婶就先说话了。
    「静思啊,你来啦,实在正好…邱婶今儿个弄了东西。」她说,像是不好意思,又回头对傅宁抒道:「傅先生,这东西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傅宁抒开口。
    邱婶把手上的小匣子拿好,边走边要我等等。一边的林叔和刘婶在旁边,边做着事儿,边对我问候几句。
    我跟他们说话,而傅宁抒站在旁边,不发一语,就是听着而已。
    一会儿,邱婶提来个小盒子,拿到我手上,「今儿个多弄了些饼,给你吃一点儿。」
    「谢谢邱婶。」我高兴道。
    「没什么。」邱婶笑,挥了挥手,说这儿烟气多,让我和傅宁抒赶紧出去,不要多待了。
    不过,回头要走时,邱婶哎呀了一下,比了我的颈侧,说着怎么红了一块儿,是让什么虫子咬了?
    我摸了半天,一直摸不到位置,而且…唔,也没觉得痒的。
    「傅先生,您也瞧瞧,是不是红了?」邱婶问。
    傅宁抒没说话,只是凑近,微低身看了一看。我微瞅了他一眼,隐约觉得他目光好像沉了沉。
    我不禁担心,该不是很严重吧?
    「唔,看起来是让虫子咬了。」不过,傅宁抒看完后也这么说。
    邱婶在旁边说,这个季候多虫子,得要小心之类的。傅宁抒没同她多讲,微一点头,看了我一眼,就往外出去了。
    我连忙和邱婶及其他人道了再见,赶紧也出去。
    「先生!」
    「……」
    我追上傅宁抒,又开口:「先生,怎么到这儿来啊?」
    「没什么,之前应了承诺,拿点儿东西过来。」傅宁抒淡淡地说,往我瞧来一眼,又问:「静思,你下午去哪里了?」
    忽听傅宁抒问,我怔了一怔,脱口:「没去哪儿。」唔,怎么李易谦问,傅宁抒也问啊?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我惶惶的想。
    「今儿个不是去了书库?」又听傅宁抒再问道。
    我回神,唔了一下,就道:「去了,席先生让我提早离开。」
    傅宁抒嗯了一声,又问:「之后又去了哪儿?」
    虽然,不太明白傅宁抒怎么忽然问起来,不过我也就老实的交待,反正是做完事儿才走,没有故意躲懒…
    何况,看书是个正经事儿嘛,虽然…唔,看得是图画书。
    听完之后,傅宁抒默了一阵,忽道:「回头给你药擦。」
    我愣了一愣,不禁摸了摸脖子,迟疑了下脱口:「真奇怪,我都没发觉被咬呢,一点儿都没感觉…」想了一下,连忙问傅宁抒,「先生,真是虫子咬么?还是别的什么…」
    傅宁抒瞥来一眼,隐微的轻哼,又把目光调转回去,平淡的道:「放心,是隻小虫子罢了。」
    八十六
    等到有些晚的时候,我打着呵欠,正要窝上床去睡时,傅宁抒忽然拿出了一个小圆盒,说要给我上药。
    我才记起来——对了,之前他有说过,回头要拿药给我擦上。
    可老实说,我真一点儿也不觉着痒的…
    唔,要是不擦药,应该过几天也能自个儿消退吧。
    在村子里的时候,附近都是田地,虫子多得是呢,时常被咬得满手脚通红,也是不去挠它,过个两天就没事儿的。
    听我这么说,傅宁抒神情平淡,就在床边坐下,然后打开盒盖,用手挖了薄薄的一层,是乳白的脂膏。
    他没作声,往我看来。
    我怔了怔,一阵迟疑,就看他像是要皱起眉来,才赶紧动作,抬手松开衣领。我把头微侧了一些,就觉着有手碰了过来。
    微温的指腹贴在我的脖子,慢慢的把药抹开,没怎么用力,动作很轻很慢…并不觉得痒,但莫名的…感觉紧张起来。
    陡然的,脑中浮现了那一段——我忍不住想到戏楼那回的事儿,那时摸过脖子皮肤的触感同现在一样。
    我想着,就不禁有点儿侷促,本来脑袋昏沉沉的,整个清醒起来了。我忍不住缩了一缩脖子。
    别动,傅宁抒道。
    低沉的声息拂过耳边,却觉得像挠在心头。我觉得心里一阵鼓盪,好像有什么在里头敲打,砰砰地直响。
    我忍不住微侧过眼去。
    隐微的灯火之下,傅宁抒微低着脸,瞧不大清楚是什么神情,就是感觉很专注的样子。
    好了,傅宁抒忽说,然后抬起了脸。
    我不禁慌张,连忙收回目光,而同时碰在脖子上的温度消失了,然后就有一只手伸到我胸前来。
    我怔了一下,转过脑袋,对上傅宁抒的目光,驀地一阵紧张。
    傅宁抒没作声,微低下目光,手去拉整起我的衣襟,帮忙理好后才开口,说了句赶紧睡吧。
    说完,他就缩回手,起身把那盒药膏搁到床头的斗柜,跟着走去把烛火吹灭。房里暗了下来,就听他再出声,问着怎么还坐着?
    我回神,慌忙喔了一声,扯掉束发,抖开被子躺下。
    方才要闭眼时,耳边听见几声窸窣,我不禁侧头瞧去,见着傅宁抒往床边坐下,跟着盖了平平躺下。
    我愣了愣,又盯着好一会儿,发现傅宁抒确实是睡了的意思,就有一点儿的失落。
    这几天,傅宁抒老是晚回来,难得今天能一块儿就寝,怎么也不多说句话嘛——我转回头,怏怏的闭上眼。
    只是闭眼大半会儿,我一直没有睡得意思。
    分明前头睏得要命,后头这会儿就翻来覆去,弄得我也不知自个儿睡没睡,反正,浑浑噩噩一晚上,天就这么亮了。
    我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但还是想睡——都已到第三堂课了。前面两堂,我生生的打起盹,都是让李易谦给推醒的。
    我不禁往李易谦瞥去,发觉他也正瞧来,还眉头微皱,连忙挪回视线,正了正坐姿,努力的听讲。
    这一堂是文先生的课。她站在前台,声调温和的一字一句的说解,关于作文章的法子。
    我听了一段,越听越朦胧时,忽地才记起一件事儿。
    对啦,昨儿个信才写一半…
    那时席夙一说能离开了,一心急没等字跡乾透,匆促就折起收了。我连忙打开书箱,找出信打开。
    果然…
    有一大段黑糊成一团,只能重写。
    本来昨儿个晚上回去,打算好好的写完,但我一翻开借回来的书看,就把这个事儿给忘了。
    原来那书里头都是好几段短短的故事儿,大部分真是很有趣儿,只是有的写得什么意思,我看不太明白,所以一半都还没看完。
    那会儿看不懂的,有几次想问傅宁抒的,可是他和我一道回来后,中间就没怎么开口,一直到睡前。
    一想到那时,我不禁顿了顿,又忆起那段,霎时就感觉有点儿…唔,古怪,各处好像又开始要不对劲儿,脑中…
    唔,也不知怎地,就只想着傅宁抒的样子,我想到他那时的目光,心头一阵发臊。
    本来过了这一阵,我已经有点儿淡忘了,不会再看着傅宁抒,就要去忆起来,侷促的不敢瞧着他的眼睛。
    可是昨儿个晚上,因为擦药的缘故,脖子被那么一碰,又想起来那股彆扭。
    「…路静思?」
    肩头忽然被推了一下,跟着就听喊声,我霎时吓了一跳,有些惊慌的看向李易谦。
    「什么?」
    李易谦皱了一下眉,边收拾着东西,边道:「文先生上完课了。」
    我愣了愣,才恍然过来,訕訕的喔了一声。
    周围吵吵闹闹的,我望前看去,文先生确实离开了。
    「还不收拾?」李易谦又出声:「等会儿不是要去书库?」
    我点头,又连忙摇头,「今儿个不用。唔,我去洗笔。」
    说完,我拿了笔就起来,急忙往外头去。
    水槽那儿没有人,我匆忙的洗好,转身要回去时,碰着了陈慕平。他只一个人,手上也拿了要洗的笔。
    「小呆瓜。」他和我招呼,瞧了一眼我手上的笔,笑道:「你这就洗好了?那滴得水可还黑着的。」
    我就瞧去,真是滴着黑水,不禁窘了一下,连忙回头再去洗过。
    「我帮你吧。」陈慕平说,凑过来伸手,要拿过我手上的笔。
    「不用啦,我自个儿来就好的。」我说,弄起水来。
    陈慕平也走过来,边舀着水,边问:「对了,我那儿还有许多图画书的,你还要不要看?」
    「好啊。」我一听,就高兴的脱口。
    陈慕平也笑,往我瞥来,忽道:「你的袖子沾到水了。」
    「咦?」我低头去瞧,方才捲高的袖子真是滑松了。
    「我这一手没碰水。」
    陈慕平说着,就伸出那一手,帮忙我把袖子捲好,然后就握住我的手腕,然后笑道:「小呆瓜,瞧你瘦的,饭是吃哪儿去了?」
    我咦了一下,脱口:「吃到肚子里啊。」
    陈慕平愣了愣,跟着哈哈大笑。
    「…笑什么?」我纳闷的咕噥,就挣了一挣手。
    「没笑什么。」陈慕平松了手说道,脸上仍旧在笑。
    「我要先走了…啊!」我怏怏道着,转身时笔上的水甩了甩,不小心就甩到陈慕平的衣上。
    我拉起自个儿的衣袖,想要帮忙拭掉水珠,陈慕平挡了一下,但似乎也不恼,笑着直说没关係。
    「——喂!」
    忽然听见有人喊,我垂下手,望了过去,来人是没见过的。正疑惑时,陈慕平就转来对我说要先走了。
    我喔了一声,瞧着他走向那人,两人边低声说话,一边走开了。
    「怎么这样久?」
    一走回讲堂里,李易谦就沉了脸来问。
    「唔,我和陈慕平说了会儿话。」我说,赶紧收拾起来。
    「陈慕平?」李易谦像是一怔,跟着疑问:「怎么老碰上?」
    我不禁好笑,脱口:「李易谦,你这样问好怪,同个班里的,当然会碰上啦。」
    之前,当然也时常会遇到陈慕平的,只是他周围都有不认识的人在,加上后头不见陆唯安跟他一块儿,我就更不大敢和他打招呼。
    而陈慕平有时瞥见我,也不会特意理会…唔,除了前日。
    对了,忘记和他说,那本书还没看完…
    「你昨儿个碰上他,说同他借书,是怎么回事儿?」
    走出讲堂后,李易谦忽然问。
    我回过神,喔了一声,就说了起来,但还没说完,就瞧见李易谦神色阴鬱,然后停步下来。
    「路静思,你真是个笨蛋——」他瞪着我,脱口就斥道。
    我一愣,跟着有点儿不快,闷声抗议:「我才不是笨蛋!」
    「你简直——」
    李易谦脱口,又顿了一下,沉沉的吐了口气,后面的话就没说了。他再瞪了我一眼,举步向前。
    我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的,但还是跟了上去。
    「李易谦?」
    「……」
    我追上他,迟疑了一下,脱口:「你为何生气啊?」
    李易谦没回答,只又沉默,但目光递了来,隐约的严肃。他忽然又停住,拉住我低道:「路静思,你离陈慕平远一些。」
    我愣住,迷惘的脱口:「为什么?」
    李易谦一怔,又皱起眉,像是在犹豫什么,半晌才又说:「陆唯安都同他疏远了,你也不应该与他来往。」
    我怔了一怔,迟疑了下,才开口:「你是怕我惹唯安生气么?」
    李易谦沉默,像是有点儿迟疑,但很快就点了点头。
    我张口,本来想说陆唯安才不会那么小气的,但忽地想到昨儿个问陈慕平的回答,不禁又犹豫。
    「路静思?」李易谦像是催促的又喊。
    我连忙回神,就唔了一声,才脱口:「知道了。」
    李易谦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脸色和缓了点儿,「你知道就好。」
    我又唔了一声,同他再一块儿走了几步,心里忍不住想说上一句。其实,只要好好的和唯安说话,他不会生气的。
    我往陈慕平瞧去…
    何况,陈慕平是陈慕平,唯安是唯安啊,同谁来往…唔,好像一点儿也没牴触嘛。
    「怎么?」
    察觉目光,李易谦望来。
    我犹豫了下,就摇了摇头,赶紧道:「没什么!」
    算了,不说了,万一李易谦恼起来,一会儿不和我提示唸书的重点,到时要考试又得考坏了。
    过了几天,快近到清明时,考试又再紧了起来,因为书院接着要放大假了。
    幸好,这一阵子多亏李易谦,我不至于考得太难看,不用把休假用来补考,但好像也不是考得多好看。
    柳先生依旧紧盯着我不放。现在上他的课,我连眨眼都不敢,怕他以为我打盹,也不敢出神,担心他要喊我起来答题。
    本来我就不太喜欢上他的课,如今更是…
    其他先生的课,就还是同平时一样,除了傅宁抒,这一阵子,他有时会休课,改成文先生代上。
    像是方才的课…
    不过,他没有出远门的,晚上仍旧回来,就是回来的晚。唔,他出门的也早,往常我集会回来拿东西,他人已经不在里头了。
    不知他到底忙什么…
    总觉得,住一个屋里,碰面的少,心里很是惆悵。
    我收拾过东西,和李易谦说了声,就往书库过去。
    走到半途,碰上了丁驹和另两个班上的人,他们笑着问我一件事儿…
    明儿个开始,书院就开始放假,是过完年后的第一次长休,总共能放三天。
    前两天,陆续有学生赶着回乡祭祖,不过,似乎有大部分的学生都不回去。我之前就听到丁驹他们说,要趁着这段节日,去城里沁润坊好好见识一回。
    沁润坊?那是什么地方,我不禁好奇,那会儿回头去问李易谦。他没有回答,只沉声告诫我,不该知道的别多问。
    唔,问一下也不成…
    我咕噥,得到他一记冷眼,连忙噤声。
    所以,这会儿丁驹他们来问的就是这件事儿,看我到时要不要一块儿去。
    我想了一下,还是拒绝。
    他们一听,先取笑了几声,跟着一阵鼓吹。
    「作为一个男人,这点儿见识可是必要的。」丁驹说:「沁润坊也不是太差的地方。」
    「你要去一次,包准以后还想去。」其中一人在旁也道。
    不过另有人说:「但他懂么?」
    「……」
    「……」
    「……」
    我早听得一阵迷糊,又看他们面面相覷,莫名有些闷起来,疑惑脱口:「要懂什么?」
    丁驹霎时噗哧一笑,同另两人看了一眼,跟着往我凑近。他压低声音:「小呆瓜,给你瞧个有趣儿的。」
    我愣了愣,喔了一声。
    「不过你要保密。」丁驹瞇起眼睛,神情严肃。
    「好,我不说。」我立刻答应。
    丁驹像是满意的一笑,就往另一个人示意,「拿出来。」
    那人往旁看了看,打开他自个儿的书箱,从里头翻出了几本册子,一併递给了丁驹。
    丁驹把那几本册子堆到我面前,让我一手拿着。他一边翻开,一边窃声道:「喏,上回出去,在戏楼旁的书舖找到的…瞧瞧,真是个好东西。」
    我看着翻开的那页,这是…哦,原来是图画。
    可是,上头画的…唔,有点儿复杂,是画人,有两个…男人和…
    我呆了呆,不禁睁了睁眼睛。
    画上是男人和女人,两个人都没穿衣服,身体还贴得很紧。丁驹又翻了几页,都是一样的,画上的人都是彼此压着彼此,而且姿势很古怪。
    「…这是什么?」我迷惘的问。
    「这是…」
    「——你们几个!在那儿做什么?」
    冷不防地一声喝斥,我们全都吓了一跳。丁驹慌忙把手上的册子,一股脑的往我手里塞,跟着和另两人一边跑开,一边对我比了噤声。
    我呆了呆,望着他们同莱先生打起哈哈,又看了一下手上抱着的书,想了想就先收进自个儿的书箱里头。
    「…你们少给我敷衍,老实说,躲在这儿做什么?该不是想趁着放假——」莱先生边数落他们,往我看了来,就顿了一顿,才又道「路静思,原来你在这儿,席先生有事儿出去了,他让我转告你,让你休假完再去书库吧。」
    说完,他一转目光,对着丁驹他们一边叨唸,一边要他们过去帮忙做点儿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