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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这是个极好的天气。
    虽然此行也并非单纯地「出游」这么简单,但柳红凝仍然和楚沉风、杜旬飘有说有笑的,彷彿不将这次李鸿岁给予的「任务」放在眼中。
    毕竟年轻人嘛!只是认为把事情做完了便罢,况且就算近来恼人的事情多得很,总也没有疏于练习武功,对于这种要比武的事情也只是将就地当作日常功课的验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真要说来,对于楚沉风和杜旬飘而言,他们两人也因为体谅着柳红凝的心情而不太愿意主动去谈起比武一事。毕竟只要提了这壶,不免话题又会牵扯到李鸿岁,甚或是十几年前的那场叛乱之事。
    说实在话,就算柳红凝表面上还跟他们嘻嘻笑笑,但以他们大男人的想法,可确实地不知道这件事情在柳红凝这小姑娘的心中还占着多大的份量?是不是再度提起的时候,还会让她伤心一阵子,或者在夜晚中难以入眠?又或者不知不觉中再度刻深了几分她对叛军或者对谁的仇恨?
    他们不知道柳红凝实际上知道了多少,但以他们的身分而言,确实可轻而易举地知道一件事──
    那便是当时的叛军甚或是主谋都未死透。
    纵使柳红凝此刻不知道当年的叛乱至今仍然馀波盪漾,如今当朝宰相假藉着一些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不休,迟早也能让聪明的柳红凝知道些许端倪……
    而竺允道的过往,届时势必会更加地明朗,更加地令柳红凝惊讶。
    只是或许这一切的决定,不在于李鸿岁的纠缠,而在于竺允道是否愿意反抗。
    但几天相处下来,楚沉风和杜旬飘两人几乎已是完完全全地确定他们的师父不但早已不若过往意气风发,更重要的,是早已失去与世争命的积极意志。
    然而面对两个大男人极为复杂的心思,柳红凝在这一路上看样子倒是轻松得很,在她的脸上即便再为仔细也找不着任何一丝造作的神情。柳红凝只是一路上对着一草一木指指点点,介绍着从自家山上下来长安村直到长安镇的景色。
    至于昨日楚沉风对路程上的估计听似过于急躁,但也不算错估了柳红凝──甚或是三个人共通的玩兴,从这长安村到长安镇本只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但在这么样的情况下,纵使是一大早便出发,三人也是将近晌午才到了长安镇。
    依着镇上的规矩,柳红凝领头率先下马牵着马匹带着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走进了长安镇,一面道:「我还是头一次花这么久的时间来这呢!」
    「还说呢!分明是你话多!」杜旬飘虽然有些无奈,但在楚沉风所持之信件的指示时间来看,的确是还有好一段时间可以给三人如此消磨。
    「唉呀!杜大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柳红凝摇了摇手指,道:「总之,起码现在我们也到了长安镇,看这时候……也该吃饭了才是!」
    楚沉风这时插话道:「听你这么说,心中早有主意了?」
    「当然!」柳红凝道:「这长安镇上上下下我可是全摸透了,至于要说这午饭嘛!身为东道主、不带朋友去吃点好的可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
    「喂喂,」对于柳红凝的自信满满,杜旬飘忍不住提醒道:「我只记得红凝你住的是长安村,可不是长安镇啊!」
    「唉呀!别计较这么多嘛!」柳红凝朝着杜旬飘做了个鬼脸道:「我柳红凝呢!──四海之内皆芳邻!只要让我摸熟了的地方就算是我的地盘啦!」
    「真大的口气。」楚沉风忍不住摇摇头无奈笑道。于是三个人便由柳红凝的领头下来到一家规模不算大的餐馆,让忙着走出来招呼的店小二安置了马匹后,便直接往里头走去。
    「唷!这不是柳娃儿吗?」
    看到柳红凝领着两名年轻人进入店内,掌柜的中年人表情显得热络:「我可是好久没看见娃儿你来这里啦!怎么,又去干了什么大事业?」
    「成大叔,少取笑人家!」柳红凝笑嘻嘻地:「这阵子让爹放出去玩个好一阵子,因为走得快,才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声呢!」
    「好好好──倒是这次……」被叫做「成大叔」的掌柜稍微看了下站在柳红凝身后的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而后又道:「难得,头一回看你带朋友来啊!」
    「是啊!」柳红凝道:「前阵子认识的新朋友,个个都身怀本事!」
    「噯,什么本事?与娃儿你瞎闹腾的本事吗?」掌柜的中年人做出一副不敢恭维的表情道:「这不是要把我们老爷子的屋顶给掀翻了唷!」
    「成大叔,您就会笑话我!」柳红凝领着楚沉风和杜旬飘两人在柜台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道:「这儿的菜色我都熟门路了,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们介绍,还是劳烦成大叔吧!」
    「噯。」
    掌柜的中年人应了声后,便简单地介绍了几样菜色,由着眾人──应该说由着柳红凝闹腾过了一回后,才又匆匆回头交待厨子去。
    待到一切底定后,看着这般景象的杜旬飘终于忍不住调侃道:「我说红凝,你该不会每次来这儿吃食都要这么闹过一回吧?」
    「别误会啊!杜大哥!」柳红凝连忙摆了摆手,道:「平常要我一个人来可都安静地不像话呀!」
    杜旬飘满脸狐疑:「此话当真?」
    柳红凝回答地倒是斩钉截铁:「嗯!」
    然而楚沉风的嘴角却不意间勾起了笑意,道:「但我记得在南方时,你也是这般模样。」
    「咦?有吗?」
    楚沉风道:「红凝可还记得是谁的盛情邀我喝下那壶茶的?」
    经过楚沉风的提醒,柳红凝忽焉意识到自己那时如同现在这般大剌剌的模样亦是这般吵闹,忍不住脸红道:「楚大哥!你拆我台!」
    楚沉风和杜旬飘看见柳红凝这般反应,不约而同地相识大笑,在一来一往的言语谈笑间,不觉已过了正午,三人吃饱喝足后又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
    由于已过了正午,到达预定下榻的下一个城镇时间上便是较为匆促,然而这趟路程当中倒不如早上那般胡闹,因此在晚霞染满整遍天空以前,他们便到达了预计下榻的客栈。
    栖凤城。
    这是距离京城周遭最大的三座城之一。
    传说中曾有人在满月的夜色下,看见一隻身披橘红羽毛的长尾大鸟停落在城中的最高处──七级佛塔上,随后不久又有另一隻七彩的长尾大鸟在空中盘旋了数圈,长鸣一声后,这对彷彿仙界而来的天外之物便是成双成对地向无尽的夜色中飞去。
    传闻那两隻长尾大鸟的羽毛色泽艳丽,甚至在漆黑的夜中亦是光彩炫目……无论如何,自那时开始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朝代,这「栖凤」之名早已深深地刻凿在人们的记忆当中。也因为这儿曾出现这么个祥兆,再加上此处离京城已是不远,因此也迅速地成为了一座有名的城镇。
    柳红凝才远远地看到了这座栖凤城,便是大声惊呼着它的巍然,毕竟这和她先前南下所见过的几座大城根本无法相比,因此就算客栈离城门口只有一小段距离,也被硬生生地遮腾了好一阵子才到达。
    总而言之,他们一行人牵着马匹走到了官营客栈处后,便寄了马吃了顿丰盛的晚餐。由于先前李鸿岁让部属捎来的信中带有识别的牌子,因此三人在客栈当中备受礼遇,前后亦有官府的人争先恐后来拜访──就算大部分的官老爷们都不认为这三个年轻人能成什么气候,但看见了杜旬飘身边的大内腰牌还有那李鸿岁给的识别牌子的面子上也勉强在面皮子上客客气气地说话。
    好不容易推拒了那成山的见面礼和人们后,三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喘口气歇息一会儿。
    *
    栖凤城大,远比长安村、长安镇还要大上许多!因此,在这夜幕降临之时,这座大城依然非常地热闹。柳红凝像来就是爱玩习惯的了,因此不用待她开口,杜旬飘便提议三个人一起出去绕一绕、看看这栖凤城到处有哪儿好玩的地方。
    「噯,果然杜大哥了解咱的心思!」柳红凝手上拿着一只孩子玩的风车,一面笑着:「我那阵子往南下时一心只想着赶路,从没好好这样玩过!」
    「谁不知道你爱玩。」楚沉风笑着。
    柳红凝听了朝楚沉风吐了吐舌头笑道:「要说爱玩吶!……我才觉得楚大哥也不遑多让呢!」
    「喔?」
    相较于楚沉风只是挑了挑眉表示疑问,杜旬飘的表情可夸张地多:「红凝,你说楚兄爱玩?究竟是哪只眼睛看见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柳红凝朝着杜旬飘哼了哼声道:「杜大哥的慧眼什么时候走丢啦?」
    杜旬飘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那还当真得听听柳妹子的高见喔!」
    柳红凝笑道:「楚大哥虽然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但看见任何事情总是处处留神、自己在心中自作分析评论,看见什么好玩的也都憋在心里不肯说,都是在跟自己一个人『玩』呀!」
    楚沉风听了失笑:「自己怎么跟自己玩耍?」
    「就跟孩子们会玩泥娃娃扮家家酒一样唄!」柳红凝道:「楚大哥出身官家,恐怕没看过乡下孩子们的玩意?」
    杜旬飘插嘴:「楚兄多闻,怎么可能不知道?」
    「确实是看过孩子们玩过,」楚沉风点了点头:「但从小便是没这样玩过……倒是红凝,我看你恐怕也没碰过!」
    「啊!」柳红凝就像是被反将了一军般地稍失了顏色道:「被发现了!」
    楚沉风笑道:「我便想你从小受师父调教训练、日日习武,怎还有什么时间去玩娃娃呢?」
    柳红凝表现地一脸落寞:「唉,是啊!」
    杜旬飘和楚沉风看着柳红凝这般模样,当下也想着是不是刺到人家伤心之处,当下杜旬飘便道:「我记得这栖凤城西大道附近有间娃娃店,红凝可有兴趣瞧瞧?」
    柳红凝的表情狐疑:「娃娃店?」
    「是布娃娃,」楚沉风道:「那是个寡妇一人独支的店,由于每个娃娃缝製地各有特色,因此也大受欢迎。」
    「啊,楚大哥也知道?那恐怕是远近驰名囉!」柳红凝的表情转为惊奇。
    楚沉风摇头笑道:「没有。只是家父曾与她的亡夫有些许交情,因此才会知道的。」
    「唔……」柳红凝这时惻隐之心不禁升起:「那她一个妇道人家得靠自己支撑着家计,不是辛苦得很吗?」
    「是啊,」楚沉风牵了牵嘴角:「但她为人孝顺,待人和善,因此周遭邻坊们对她也是照顾有加了。」
    「好吧!就去那儿看看!」柳红凝笑道:「我正巧也好奇那布娃娃到底什么长相!」
    杜旬飘一旁打趣道:「红凝,你也不小了,真对那些孩子玩意儿感兴趣吗?」
    「倒也不是,」柳红凝笑着:「我只想着这么样能独立持家的妇人一定很不错,就当作去交个朋友也不错呀!」
    楚沉风听了笑道:「若要这么说来倒是挺符合你的个性囉!」
    「交友广阔嘛!」柳红凝道:「我啊!就是爱交朋友,才会现在和你们两个在这儿间逛,不是吗?」
    「欸!」杜旬飘连忙道:「这也不算间逛啊!这只是稍作休息,我们的目的可是在京城啊!」
    「是是是──」柳红凝难得听得下他人的提醒:「倒是真不知道那些外族有什么三头六臂……」
    远方亮黄灯笼处的店家们口摆着一架子的布娃娃,柳红凝看到了马上打住了自己原先的话:「噯!就是那儿了!对吧!」
    虽然那处有十多来人绕在那儿,但因为灯火明亮,因此也能够清楚地瞧见。
    「是。」楚沉风道:「倒是那儿似乎有不少人……?」
    杜旬飘稍顿了下脚步:「怎么感觉不太对头?」
    柳红凝皱了眉头:「恐怕有事。」
    三人接着相互对望了一眼,便一同加快了脚步向前去。
    *
    或许是从小便经歷过了许多大大小小事情的缘故,柳红凝的直觉向来敏锐,三人一同到了那店铺后,确实发现五、六个人在生事。
    五个着着异族服饰的魁梧男子围着一个美丽的妇人大声嚷嚷着,一旁还有个同样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子在旁边粗鲁地抓着布娃娃随意扔着。而妇人的表情看来极其无奈,但似乎由于自身的力量单薄、也无法对那些人做出什么反抗。
    柳红凝看着这样的情况忍不住斥喝一声,几个窜身便挡到了妇人的面前,怒道:「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妇道人家,不觉得羞耻了吗?」
    「栖凤城闹事,当真目无王法。」楚沉风不知何时也立在了柳红凝身旁冷然道。
    「唉唷!想必是外来的不懂事!礼义廉耻根本没在他们的血里刻下……」杜旬飘嘲弄着。
    那几名异族人似乎听不太懂他们三人的嘲讽,但任谁光看着表情便能清楚地知道,柳红凝他们三人已是要替那妇人出头了!
    其中一个异族壮汉看着有人竟敢与他们作对,气得吹鬍子瞪眼,满口喳吧着己族的语言喝斥着。柳红凝和楚沉风同时蹙了眉,却见杜旬飘游刃有馀地说起了他们的语言,似乎还带着点有些讨人厌的笑意。
    双方你来我往了一会儿,那壮汉似乎终于受不了要大打出手,而杜旬飘似乎早有准备,一个踏足便伸手格开了壮汉的拳头。
    「莫要动兵器,他们就是往后在京城的对手!」杜旬飘沉声道:「现在身分还是外族来使,不好亮傢伙!」
    「什么?竟然是这群……」柳红凝吃惊的当下,差点就结实地捱上了一拳,幸好对方高大,自己及时下腰一脚踢上了他的手腕。
    柳红凝这脚踢得不轻,却因为着于速度而没踢得深,但此举却也让对方大为光火。
    那五名异族男人剎时间全都闹了开来,眾人一来一往间似乎有共同默契──便是不动真刀真枪,但他们似乎没在对店内的娃娃客气,若不是三人同时分神阻止,恐怕店内的摆设都要毁于一旦。
    楚沉风在与人轮番交手间也酝酿出了怒气来,虽本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没必要客气,因此招招也直指对方穴道,意图瘫痪对方的攻击。
    一干人不知道缠斗了多久,才听得一旁始终没有动手的异族女子喝斥一声,眾人才纷纷停手。
    柳红凝拨了拨头发,道:「呼,看来有人说话了?」
    杜旬飘稍微皱了眉头,道:「看来那是他们的正主吧?我来与她谈谈……」
    楚沉风点点头,道:「交给你了。」
    只看得杜旬飘一面指着店外惊惶的眾人和始终被三人保护着的那名妇人,看似不满地抱怨着,而后恢復了正色和那名异族女子再度交谈了一会儿,才看得一族女子令下一声,带着眾人离去。
    「怎么回事?」
    杜旬飘看向楚沉风,面带不屑地答道:「还不就是那女人一时好奇想看娃娃,结果管不好自己底下的走狗,让他们想调戏妇女……」
    楚沉风一哼声怒道:「岂有此理。」
    杜旬飘亦是对方才那一干人的行径很是不齿,随后便转头向那妇人道:「失礼了,年夫人,让您受惊了。」
    那妇人却要向眾人行礼时,却被楚沉风伸手阻挡道:「此事举手之劳,况且我等除了仗义……也是不让那些不知礼教的胡人得些教训。年夫人当真不必多礼。」
    「但该道的谢还是得说的。」那妇人坚持向三人达了个简单的谢礼,道:「倒是这么一闹可让街坊邻居都吓着了,可不知得要多少时间才能平静。」
    楚沉风微笑道:「年夫人还是如同往常般,总先顾着别人。」
    那年夫人只是笑着摇摇头,道:「倒是你们怎么会来这儿呢?京城那边没事吗?」
    杜旬飘道:「夫人恰巧猜反了,我们是刚从南方回来,现在要上京城去!」
    「想必是有要事在身吧?」年夫人笑道:「那么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游荡呢?」
    楚沉风道:「带朋友出来逛逛罢了。」
    年夫人顺着楚沉风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的是拿着风车笑着的红凝,于是道:「栖凤城大,几天的光景恐怕也玩不完……可千万别耽搁了要事才好。」
    「知道!」杜旬飘笑道:「夫人还是一样爱操心,放心吧!我会盯紧他们的!」
    柳红凝这时方才出了声:「欸?虽然杜大哥你年纪是比我们大了几岁,但怎么说你都是比较爱玩的那个喔!」
    「喂喂喂!你说反了吧!」杜旬飘夸张地道:「不知道是谁喔──」
    楚沉风看着两人又要闹将起来,便是出言阻止道:「明知是在长辈面前还在那儿拌嘴,不成体统。」
    柳红凝知道自己要失了仪态,连忙道:「一时却没注意到!……我们还是快将东西收拾收拾吧!」
    杜旬飘接着道:「好别耽误了你逛大街的时间!」
    看着两人开始弯腰收拾起东西,楚沉风不禁摇头想叹气。而看着楚沉风这般模样的年夫人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道:「看来这些日子内发生了什么好事了?」
    楚沉风问道:「夫人怎么有此一言?」
    年夫人笑道:「我从前看着你总是没那么多表情的,也几乎未曾看见你笑过……如今,眼中却是多了不少笑意。」
    「是吗?」楚沉风的表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问着年夫人道:「夫人却是记得我从前的模样?……我都快不记得了呢。」
    「这也是无奈的事。」年夫人的表情带着些怜惜:「你的日子会较常人还苦,也真难为你了。」
    楚沉风轻描淡写地回应:「习惯了便罢。」
    年夫人道:「如今却是交了好朋友,这可真是恭喜你了。」
    「没什……」楚沉风话才刚出口没多久,便是自动地改口道:「或许是真该被恭喜的才对。」
    两人言谈间带着点对从前的无奈和对如今的欣慰,随后又聊了些从前年夫人亡夫在官场上的往事,才在柳红凝和杜旬飘将店铺内大致上还原完成前一刻打住了话题。
    「好啦!收拾地差不多了!」柳红凝拿着因为要动手收拾而被搁置在一旁的纸风车伸了伸懒腰,道:「今天也总算是活络了筋骨啦!」
    杜旬飘笑道:「可别偷懒了练功才好!」
    「才不会!」
    楚沉风则是满脸无奈:「你们……」
    「不,想找人拌嘴的是杜大哥不是我!」柳红凝迅速地跑到了楚沉风身旁与他并立:「请楚大哥教训!」
    「叛徒!」杜旬飘忍不住抗议着,三人活闹的模样可让一旁的年夫人笑开了怀,待到又闹了一阵子后,才由楚沉风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夫人,我们三个人也该走了。」
    年夫人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道:「你们这趟路上千万小心,我看那几名胡人打着与我朝交流的名义,闹事便罢……但有几人眼神飘忽,恐怕心术不正。方才也是经歷了衝突,往京城的路上或许还得小心些。」
    杜旬飘答应道:「夫人说得是,这栖凤距离京城也是不远,所以我想或许到了京城后才当真得注意上才是。」
    年夫人道:「既然如此,那还万事小心。」
    这回回答的是楚沉风:「会的。那我们三人先走一步了,夫人保重。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看看的。」
    「好。」年夫人微笑道:「忙正事要紧,你们也得小心点。」
    道别了年夫人,三人先后走出了店铺,才发现原来围观的人们早已纷纷散去,或许是心境的因素,总也觉得经过了这么点小衝突后,周遭的气氛有些奇怪,但最后总还是将其拋诸脑后了。
    夜还未深。
    却说在栖凤城的这一晚虽然有些令人不太愉快的插曲,但三人没被坏了兴致,在柳红凝一如往常的吵闹下总还是一起嘻嘻闹闹地玩得尽兴,而最后根据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的提议,柳红凝只得收拾了玩心,第二天一大早继续朝京城出发。
    虽然暂别了栖凤这座繁华的大城,然而柳红凝的心思似乎还停留在那儿转,一路上便缠着两人问东问西,彷彿是短短一晚所见早已深深地烙入了她的脑海般。
    「咦?所以说、栖凤城从前还险些被胡人入侵过?」
    这会话题可是到了栖凤城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上了。
    楚沉风道:「是,那也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时边疆战乱频仍,外族又有大小部族相互战乱……那时逊帝登基不久,便不意被趁虚而入。」
    柳红凝感到有些惊奇:「咦?我好像听爹稍微提过!……想不到就是栖凤城啊!」
    「是啊,」楚沉风继续道:「那时朝廷可是蜡烛两头烧,却不巧固守栖凤北方长城的将领意外身亡,因此外族联军也就长驱直入,包围了栖凤城。」
    柳红凝听得入迷:「当时的情况不就万分危急了?」
    杜旬飘这时插嘴:「是啊!栖凤城可是被包围了十数天,城内的粮食就要吃完了呢!」
    「唔,那后来怎么了?」
    楚沉风道:「你曾听说过墨大将军吗?」
    「墨大将军?」柳红凝不假思索:「可是现在已退隐的墨老将军吗?」
    「没错,」楚沉风道:「当时他只领兵两千,就轻而易举地退敌五万,解了栖凤城之围。」
    「唔,为什么?」
    杜旬飘笑道:「红凝难不成没听说过墨大将军『用兵如有神助』吗?」
    「欸?」柳红凝道:「我是听爹说过墨大将军很厉害,但却没听过这么样的评语。」
    杜旬飘道:「那是因为当时墨大将军新婚不久的爱妻就在栖凤城内嘛!当然护妻心切,如有神助囉!」
    柳红凝笑道:「想不到墨大将军也是如此爱妻的人!」
    楚沉风道:「当时胡人会选择要攻下栖凤城,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墨大将军的家宅便是座落在那处。」
    柳红凝听了感到惊讶:「咦?难不成他们想招降……或者威胁墨大将军?」
    楚沉风道:「倒也不完全是,但原因就在于墨大将军的妻子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喔?」
    杜旬飘接着道:「墨大将军的妻子就是当今的长公主喔!」
    「咦?」柳红凝讶道:「但……」
    杜旬飘笑道:「这在从前可是轰动一时的消息喔!长公主抗了先帝和当时太后的命令坚持下嫁当时还默默无闻的墨大将军,幸亏得了当今陛下和几位皇亲国戚的支持才没闹出什么事来呢。」
    「但若以现在来看,长公主也是没选错对象啊!」柳红凝笑道:「看看名震天下的墨大将军就能知道长公主真是好眼光!」
    楚沉风微笑道:「但或许长公主看上的不是墨将军的前途,而是他这个人本身吧。」
    柳红凝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杜旬飘道:「这在栖凤城……甚至是当今天下,都还是人人可津津乐道的往事喔!」
    柳红凝笑道:「也难怪呀!自古英雄美人……就是个好故事嘛!」
    楚沉风道:「也是。不过想不到红凝对这方面的故是也这么有兴趣,竺师傅从前可与你说过些许?」
    柳红凝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爹总对墨大将军的事情……似乎没什么兴趣吧!总没提起。」
    杜旬飘好奇道:「那么平常你们父女都在聊什么?」
    「聊什么嘛!」柳红凝道:「这真是个好问题!」
    「啊?」
    柳红凝笑道:「平常就聊聊武功,不然就由爹向我说一些歷史故事或者看看书了!」
    「怪不得红凝爱玩,」楚沉风笑道:「肯定是平时都给憋住了。」
    柳红凝噘了噘嘴:「那也怪不得爹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叫『近墨者黑』,楚大哥真的是越来越像杜大哥一样会寻我开心了!」
    「欸?怎么扯到我身上啦?」杜旬飘夸张地指着自己,却不意牵动了韁绳,马儿受了韁绳策动,便开始跑了起来。而柳红凝和楚沉风在后面笑了一阵,也策动马匹跟了上去……
    *
    风又吹了。
    应该说,这几天仍然持续刮着风。
    该是秋天了吗?
    竺允道揉了揉眼睛,才意识到自己最近常常发呆。
    不知道是养大了的女儿近来三番两次离家的缘故,又或者自己上了年纪呢?
    年纪嘛!……自己也不过才四十多岁,老了的或许不是身体,而是心。
    虽然前几天才和红凝他们说过往事,但总还是避讳着不应当说的部分。若一切的真相被开诚布公,恐怕自己也是罪人一个吧?
    况且红凝护短,肯定还要跟那个李鸿岁牵扯个没完。
    他虽然放手让红凝出去闯,但也不代表完全放手。
    毕竟柳红凝虽非己身所出,但那份单纯和天真可和过去的自己以及她的生母如出一辙,总以为世界上没有自己努力却达成不了的事情。
    记得自己还二十岁左右时,曾经和当时已名扬天下的将军谈过一回话。
    只因为任务的需要和将军谈上的一席话却让自己印象深刻。
    年轻气盛的他不但顶撞了将军,甚至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更加地努力,那么他竺允道的生命中将绝无「无力回天」这词出现。
    然而,然而……
    他却错估了许许多多的命运转折以及「不得不」的妥协。
    他其实可以不妥协于一切,他也可以为了柳灵画对抗一切。
    但是,他无法让柳灵画以单薄的肩膀承担起举世的苛责。
    所以,他终究屈服。
    所以,他终究妥协。
    但直到最后,直到最后,他才发现或许无法承担起那些苛责的,是他。
    是他,竺允道。
    竺允道忍不住由心底、喉头所蔓延出的苦涩,微微抽动了嘴角。
    记得在带着柳红凝离开京城时,他曾遇到那位大将军。
    那位大将军放过了他,但却问了他一句话。
    「现在的你,后悔吗?」
    对现在的他而言如此简单的问题,在那时他却始终也想不透。
    所以,他只是点头向那位大将军致意后,默默地离去。
    那时也是这么样的天气,薄云遮住了半边的天空,风一直在吹。
    有粒沙子吹进了小小红凝的眼睛当中惹得她眼中带泪,竺允道笨拙地尝试着将娃儿眼中的沙子吹去,却不意流下了泪。
    娃儿的眼睛睁得老大,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流下了泪水。竺允道只是盯着小小红凝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与柳灵画如出一辙的眼睛……美丽的双眸,彷彿直视着就能得到救赎,就能回到从前。
    然而在最后,他还是只能叹了口气,收拾了心情远离最为熟悉的地方。
    其实,竺允道着时不懂,为什么柳灵画能在他的心中刻划下那么深的痕跡?是因为那双美丽的眸子?坚毅的性格?与自己的大方态度?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户外看看那天上的云。
    但无论如何,自己这辈子或许是离不开她的名字了。
    然而又想起了柳红凝,他的心又忍不住暖暖的。这贴心的女儿啊……
    「现在的你,后悔吗?」
    若要依着柳红凝这样令人欣慰的存在回答这么样的问题,恐怕又无法说出答案了吧!
    竺允道苦苦地笑了笑,回头正要重新走回屋子去时,却发现不速之客又冷颼颼地站在了不远处。
    不是李鸿岁。
    却是他的两名得力部属。
    「竺师父,」其中一名抱拳向竺允道恭敬地开口道:「李相请您到宰相府一趟。」
    「喔?是『请』吗?」竺允道淡笑着回答:「所以,我能拒绝吗?」
    另一名道:「抱歉,不行。」
    「那么看来就算是阴曹地府,我也得过去了。」竺允道回身慢条斯理地关上了门窗,道:「也罢,反正竺某孤家寡人一个,女儿又不在身旁,随时都能离开这处。」
    「那么,就有劳竺师父了。──请。」
    「不必那么客气。」竺允道微瞇了双眼,最后道:「我也想听听李相这老朋友这回又要叙哪方的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