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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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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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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画的女儿与她长得真是相似。」
    李鸿岁接过了下属奉来的茶,喝了一口。
    竺允道看着他,没有正面回应:「听你叫画儿的名字,便觉得她被玷污了。」
    是的。竺允道在许久──许久以后,才睁开了眼看向李鸿岁,而这么一开口就又是挑衅的言语。
    画儿!画儿!──又是那个自己无法叫出口的名字!
    李鸿岁眼里的杀意一爆一收,又在眨眼间回归了平静:「你觉得她被玷污、是你的事。……当年接生的太医确实说道你的养女后颈的胎记与我女相同。」
    「那、又如何?」
    李鸿岁道:「不如何。也怪不得你让她从母姓而不跟你姓竺,我便想着你确实没那个胆量敢这么做。」
    竺允道的回答仍是那样平淡:「是这样吗?」
    李鸿岁也懒得计较这么多,继续道:「朝廷和外族的比试虽然还没到,但我要你做的第三件事情却是可以在这里直接说明。」
    竺允道这回没有回话。
    李鸿岁摸着鬍子,带着点得意的语调道:「我要我的女儿认祖归宗──这点用在要求你的事情上,恐怕还略嫌宽容。」
    竺允道听了冷笑一声,道:「你的女儿?凭什么?」
    李鸿岁的语气强硬:「就凭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竺允道轻蔑地笑了笑:「但画儿却要让我将她的女儿永远带离是非之地。」
    李鸿岁听了重重地吸了口气,道:「那时兵荒马乱,你又岂知……」
    竺允道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红凝的一切都和画儿如出一辙,究竟有几分找得到你的影子呢?……再说,恐怕你也未曾关心过你的女儿半分半毫吧。」
    是的,柳红凝浑身上下,究竟有多少模样与李鸿岁相似?
    那略尖的耳朵、略扬的眼尾,然后呢?
    在这一时半刻间,李鸿岁竟然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是以,他瞪着竺允道的眼神越发狠戾:「她像灵画便好,她不是你的『柳红凝』,是我的『李怀铃』!」
    「怀铃……怀铃?」反覆念着那不曾听过的名字,竺允道的眼神瞬变,接着转而近乎狂妄似地哈哈大笑:「李鸿岁!你当真以为没人知道你的心思吗?」
    「竺允道!」
    竺允道的声音冷然:「李鸿岁!虽然当时佈下计谋的是你,但最后没依着画儿的意思带她远走高飞的是我!那时只以为你至少会善待画儿,但想不到……哼,想不到你却自始至终都将她和她的女儿当成物品、而不是个人!」
    「闭嘴!」李鸿岁猛然一喝:「就凭你,没资格和我这样说话!」
    「喔?资格?」竺允道讽道:「便只有在这时才拿出宰相大人的官威吗?……李相不愧是李相,连这点都足以令人发笑。」
    李鸿岁直瞪着眼前他想要千刀万剐的人。
    竺允道!
    竺允道他不同了。
    应该说,竺允道恢復了原本的竺允道。
    而不是那个已然欲消极远世的竺允道!
    自然,也不是那个能够吞忍一切的竺允道了。
    李鸿岁怒瞪着竺允道,没有说话。良久、才勉强恢復了平静道:「总之,我会要回我的怀铃……哼,柳红凝这名字,从此以后将不復存在。」说罢,便转身要走。
    「喔?」竺允道听了,不禁笑道:「但是,那名字可是除了红凝本身以外,画儿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
    李鸿岁驀地停下了脚步,看着竺允道的眼神又惊又怒,然而竺允道却没有再回答他隻字片语,而是再度闭上了眼睛,养神。
    依稀记得那两人还年少的时光……柳灵画大着胆子与自己谈论着未来孩子们的名字,两人脸上皆红得通透,是个好日子!却想不到那样的日子在往后从来未曾时现,直到柳灵画抱着孩子要求自己带走的那时。
    凭良心说,他厌恶李鸿岁,却未曾羡慕他能和自己的爱人共结连理。然而每当想到李鸿岁能光明正大地与其「妻」出双入对,他就要嫉妒地发狂。然而却每每想到每个月朝廷命妇要入宫请安,又或者柳灵画归寧之日、他就能在远处见到朝思暮想的伊人时,便总会忍住心中千万酸楚、在王府继续过下去。
    或许这么多年来,唯一让他最痛、最痛的是从柳灵画身边把红凝接过来的那时候吧?
    那时柳灵画切合时宜地说着「要回到丈夫身边」时,他的心彷彿被千刀万剐。
    「丈夫」。
    明知道是自己的懦弱让自己放弃了如此美丽的一切,却仍然能为了自己无法成为的那二字发狂。
    纵然明白柳灵画是要为自己和女儿争取时间。
    纵然明白柳灵画所作所为是为了当初不敢带她远走高飞的自己。
    丈夫?
    哈哈……
    丈夫!
    竺允道的鼻头不觉一酸。
    良久,才将这一切的事情暂且拋诸脑后,真真正正地闭目养神去了。
    *
    待到怒气冲冲的李鸿岁平復了心情后,方才发现自己早又坐在偌大的书房当中发愣。
    发愣吗?
    他忽地想嘲笑那权倾天下、一人之下的宰相──如此的自己。竟然能为一个女人倾心……以致女人死去的多年后仍无法从过去的一切中脱逃。
    他的嘴角忍不住扬起。
    这,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或许,他正在自己的人生当中进行一场游戏,一场名为逃脱牢笼的游戏。看自己究竟得花多少时间才能逃脱柳灵画给自己建筑的牢笼,又或者是自己给自己关进去的牢狱?
    李鸿岁兀自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而后又自顾自地流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笑什么呢,宰相大人?」
    李鸿岁听着那沙哑的声音,微微将自己的微笑变了意涵,而后将双眼投射在来人脸上。
    那人皮肤粗糙,但却不像是岁月所留下的痕跡,而那对略小的眼睛则非是炯炯有神,而是一股带着逼迫人的压力。
    李鸿岁在那人的直视下波澜不惊,倒像是面对寻常的访客一般神色自若:「钱中枢,久歷沙场,你却是没变。」
    「你却不若家乡一般憨厚了,老狐狸。」
    「你我同乡,远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相府,你在说什么呢?」李鸿岁笑了笑,道:「怎么,把我的人砍翻了?怎么没人通报一声?」
    「他们还有命被我砍第二次?」钱中枢露出了轻视的表情,道:「倒是你身边那俩门神,怎么不见了?不怕我一桿槊把你戳翻?」
    李鸿岁听了大笑:「你那短槊恐怕刺不进我这满腹黑肠!……明人不说暗话,老钱,这次又怎么了?」
    「就别亲暱地叫,」钱中枢冷笑一声,道:「任谁都晓得你李鸿岁恨透了十数年前的那场叛乱和反叛的所有人,你可别跟我说你忘了我也参与其中!」
    李鸿岁对于钱中枢的这话表现地倒是轻描淡写:「我可没忘啊!你不是在参与叛乱前就被那僭越称帝的番邦封为藩王了吗?」
    「喔,」钱中枢嘴角一斜:「你不说我都忘了啊!那叫什么王?鲁屠王?……」
    「卢屠王。」李鸿岁纠正:「那时你们的动向竟然尽被我天朝掌握,但却没有人有一网打尽的意思,真是可笑。」
    钱中枢笑了:「还不多亏那个前宰相卢道因?他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却是盘踞了整个朝廷十之有三的势力,本想坐山观虎斗、再来个坐收渔翁之利,想不到却是下错棋了。」
    李鸿岁听着,也笑了:「若不是那蠢货下错棋子,怎么还有我和内人活命的机会呢?」
    钱中枢一皱眉,而后又立即语带挑衅:「但是她可死了。」
    李鸿岁的眉头动了一下,表情依旧淡然:「她算是因病而亡。且不说那场祸事如何,这十几年你倒是混得好,连番邦都不想认你这藩王,可说算是过街老鼠了?」
    「哈哈哈……」钱中枢大笑:「好,就且不说那场祸事,还得多亏当今的皇上不愿追究……又或者说那牵连者甚眾,才让我姑且悠哉地活到了现在,但这也是你想逼迫当今皇帝退位的原因,不是吗?」
    「是啊。」李鸿岁笑了,他乾脆地承认道:「你那处十年生聚,我这也准备地充足,既然兵、粮、财都皆备了,那么事成之日亦是不远。」
    钱中枢道:「但我好歹是要替我十数年前的些许同袍和顶头上司报仇,你却是只要让皇帝退位……」
    「这有什么差别吗?」李鸿岁笑道:「怎么?我可不记得你像那高头大马的鐘自一般拘泥于这等小事。」
    「先退、后杀。」钱中枢兀自大笑:「是没有差别!然而事成之后,你李鸿岁也会图思着一山不容二虎,而后藉口将我们这些过往的叛臣贼子一个个赶上绝路吧!」
    「喔?」李鸿岁似乎对钱中枢的这些话感到兴趣:「何以见得?」
    钱中枢冷哼一声,而后嘲讽道:「对一个同乡、共谋者说出这样的话,你不会也变愚蠢了吧?宰相大人?」
    李鸿岁一勾嘴角:「对于一个同乡、共谋者问出这样的问题,流浪的卢屠王、昔日人称铁豹子的铁校尉,你不会坏了脑子吧?」
    两人的双目对视良久,而后各自大笑了起来。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既是同乡、又是共谋,钱中枢,你想要的是什么?……」李鸿岁道:「我不认为你有吞尽天下的愚蠢野心。」
    「是啊,这天下如此之大……就算想吃下,还不撑得要吐出来!」钱中枢笑道:「但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安分的傢伙!李鸿岁,杀了皇帝后,我就要去塞外了。」
    「喔?塞外?」李鸿岁大感好奇:「怎么?想去逍遥了?」
    钱中枢笑道:「你说我这卢屠王既然成了过街鼠,怎么不把藩王变成番王呢?」
    李鸿岁笑瞇了眼道:「若此,可当真塞外逍遥了。」
    钱中枢哼了一声,道:「然而事成之后你我再不相干,却又恢復了同乡的身分。届时若是边疆有什么万一,我也会不客气挥军南下──」
    「且慢。」李鸿岁抬了抬手阻止:「这一切都是事成之后的后话,万一大事不成,你我都死无葬身之所!」
    钱中枢冷笑一声,道:「你怕了?」
    「李鸿岁何曾畏惧?」
    「这却不知宰相大人的心胸如此坚硬……而我此次前来也并不是要和你说这些废话。」钱中枢半带逼问的语气道:「李鸿岁,你,当真准备好了?」
    「异族此次绝抵不过我朝高手,此后大宴,就会是当今皇帝的饯别宴……一如十数年前。」李鸿岁道:「我这早已万事皆备。」
    钱中枢冷笑一声:「就连那柳红凝被牵扯进来你也无所谓?」
    柳红凝!
    李鸿岁双眼一瞠,怒目直视钱中枢:「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钱中枢此话一出,原本只是暗涛的相府书房内,顿时波澜涌现!
    *
    楚沉风听着柳红凝几乎是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过去的事,一面自己从前的疑问也慢慢明朗了起来。好比说在卢彻家宅时听到的那席对话、又或者从前三人交谈时,为何柳红凝多少也对皇城之事知道地颇深等等。
    而当一个又一个的话题换过,也是不觉时间流逝。当杜旬飘再度回到这个房间时,两人正巧聊起了墨轩雪的祖父墨老将军。
    「喔?这么好的兴致啊!」
    杜旬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见两人聊得正开心──应该说,柳红凝听故事听得正起劲,便笑嘻嘻道:「我今日进城,就有看见墨老将军喔!」
    楚沉风皱了眉:「墨老将军也在?」
    杜旬飘叹了口气:「正和冀老师父谈话呢。」
    柳红凝道:「谈话就谈话,杜大哥是叹什么气啊?」
    杜旬飘耸了耸肩:「我若说出来,楚兄回头不把那许太医给宰了才是。」
    楚沉风道:「喔?为何?」
    「此乃皇城之事……」杜旬飘道:「红凝,抱歉啦!我和楚兄得先借一步说话。」
    「噢,不要紧。」柳红凝笑道:「聊了快一天我也乏了,晚些我也该早点休息、免得来日使不上力气,你们儘管说去吧!」
    楚沉风和杜旬飘离开前,各自再度回头看了一眼乖乖躺下去休息的柳红凝后,便闔上门离去。
    杜旬飘挑的,是这客栈最为热闹的厅堂。
    「什么事?」楚沉风的声音轻而易举地被周遭的嘈杂声盖了过去,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谈话。
    杜旬飘的神色有些凝重:「许太医似乎知道了红凝的来歷,并且也将事情稟告了陛下和殿下。」
    「你是指……竺师父口中的『託付』之人……也就是红凝的双亲真实身分?」
    杜旬飘点头道:「本想着师父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但此事体大……」
    楚沉风打断了杜旬飘的话:「是谁?」
    「师父的旧情人,也就是被追封为公主的已故郡主……」杜旬飘仔细地观察着楚沉风的脸色:「是柳红凝的亲生母亲。」
    楚沉风表情虽然尚称沉稳,却已是吃惊:「红凝是姨母……的孩子?」
    杜旬飘点了点头,道:「当初郡主和师父两情相悦却不得成眷属的事情你也大致有耳闻吧?」
    「没错。只是每每姨母以命妇身分入宫时,总还与他人说着自己的婚嫁无可挑剔……」
    「是无法挑剔吧。」杜旬飘道:「我听冀老师父说了,郡主痛恨李相,是以才将红凝顺势託付给师父。」
    「若此……」楚沉风的面色有些凝重:「不知红凝若晓得了,又会是如何的情景?」
    杜旬飘无奈道:「是好、是坏,答案已昭然若揭,且不说那次我们都在场时,红凝对李相冷言冷语吧!就连我们在路途上偶有谈到相关之事,她也是气得七窍生烟……」
    「清官难断家务事。」楚沉风淡淡地给了个虽然老套却又中肯的评语:「但那是许太医说的对吧?……我没记错的话,当初给姨母接生的太医就是许太医不错。」
    「嗯。」
    楚沉风继续道:「依照那奴才的个性,恐怕也早已告知李相……」
    杜旬飘皱了眉:「但李相目前看来却还没有所行动?」
    楚沉风静默了会,道:「不可能没所行动。」
    「你有什么见解?」杜旬飘眼睛稍稍一亮,如此说道。
    楚沉风道:「我想他肯定想着在这京城内红凝再如何也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有危险的人……自然会是竺师父。」
    杜旬飘眼看就要站将起来:「我去查查!」
    「且慢!」
    楚沉风一声低喝,阻止了杜旬飘的动作:「依照李相为人,竺师父再如何,在这与异族正式交手前也绝不会有事。」
    「但所谓的有事与否只是性命干係吧?」杜旬飘略显不满。
    楚沉风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我在朝中、私下都与李相接触过,至今也有近十年,李相是个处处务必『求明白』的人,他总过于执着些自己的原则……就算罪证确凿了,他也喜好让人当面对质。」
    杜旬飘道:「你的意思是,等到与异族交会过后,李相会让师父和红凝三人相会、然后揭明真相?」
    「没错。」楚沉风道:「就算李相在这官场上总表现地高深莫测、彷彿局外的观棋者,但是对于自身之事却不然。」
    杜旬飘无奈地笑了笑:「看来陛下和殿下对你的教育真是不遗馀力……」
    楚沉风轻哼一声,道:「相人之术你自己也有一套不是吗?不然怎么每每执行任务时无论何处都能游刃有馀?」
    「那也是师承之故吧!」随便搪塞了句话后,杜旬飘顺势拉回了话题道:「所以,现下便是瞒着红凝?」
    楚沉风道:「不,是后发制人。」
    杜旬飘再问道:「是后发制人还是待机而动?」
    「都可以。不过,这次你进皇城,不会只是听见这事吧?」楚沉风道:「姑且不论陛下和殿下的反应如何,我想若是墨老将军也入皇城了,总不是只说我皇家的家务事。」
    「是啊。」杜旬飘一叹,说话的音量又更低了些:「这次异族恐怕是有备而来。」
    「他们难不成想重演旧事?」楚沉风嘴角一勾,轻嘲道:「当今陛下可不像逊帝那般不明,当初虽然放过了许多乱臣贼子,但这十数年间却也部属了不少东西。」
    杜旬飘皱眉道:「这虽然也是要点,但身为比武一员的红凝被下毒一事,却不是由于在栖凤城的衝突,亦不是红凝现在身分的缘故。」
    楚沉风听了面色微微一变:「所以,他们得知的结论是?」
    「我们彷彿被矇在鼓底一般啊!」杜旬飘道:「早在许太医说出那件事前,墨老将军、冀老师父,甚至陛下和殿下就都已知道红凝的身分了。」
    楚沉风的语气有些急:「为什么?」
    「墨老将军说,他曾在师父带走红凝时拦过路。」杜旬飘道:「而本知师父和红凝生母情感的陛下和殿下也自是知道,只是睁隻眼、闭隻眼……然而这事本是要藏地最深的秘密,却不知为何洩漏到了那些包藏祸心的贼子那处。」
    「喔,」楚沉风的语气阴阴地:「从皇子皇孙下手吗?……若是如此,那红凝可是个千万好的目标。」
    「所以你的处境也堪忧啊。」杜旬飘道:「说不准他们也想对皇孙下手呢,楚兄。」
    「要说下手的价值,」楚沉风不以为然:「我不认为区区一个只和帝王家有所联系的上京侯会比与帝王家、宰相有共同联系的女子还要贵重。况且多年前的波澜或许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大,不是吗?」
    杜旬飘点了点头,道:「若是如此,那么那个墨少公子墨轩雪的出现,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听到了墨轩雪的名字,楚沉风只是冷道:「那可真是及时雨。」
    杜旬飘道:「但这点我就纳闷了。我们都被矇在鼓底也就算了,但这件事情究竟是多早就开始有人注意起的?是在最近?还是在卢彻那时,你们与墨轩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听到了杜旬飘的疑问,楚沉风的脸更沉:「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有了端倪,恐怕事情还真不简单。」
    「或许……」
    楚沉风打断了杜旬飘的话:「或许,我该亲自去问问陛下或者殿下。」
    看着楚沉风那不太好的脸色,杜旬飘终究沉默了下来。两人随后又稍微聊了一会儿,方才又回去探看红凝。
    想当然尔,柳红凝在自己的房间内躺了老半天也睡不着,说什么「乏了」也只是体贴让两人出去好谈话的藉口。这会正想试试能不能下床溜搭时,却正巧被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逮了个正着,于是三人又各自笑闹了一阵,方才把这漫长的一天作了尾声。
    *
    那是个极其庄严的殿堂。
    在皇城内,无论是哪个宫殿都是如此庄严肃穆,然而这一切的景色看在楚沉风眼中早是习以为常、无关紧要的背景。
    「臣孙参见皇上、儿臣参见太子殿下。」
    才依着礼节要拜倒在地,神色肃穆的天子便伸手阻止道:「孙儿,免礼。」
    太子看了天子一眼,才对楚沉风道:「我儿近来少入宫请安,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况且距离比试之时,也近在眼前了。」
    楚沉风低着头对着自己的父亲──太子说道:「儿臣入京后没日日来请安有失礼规,然而惦记着陛下、殿下近日应比往常更加繁忙,再者为了比试之事得勤加练习,因此便没入宫请安。」
    「然则孙儿此番前来,定有用意。」天子肃穆的神情缓了些许,而后露出了不易见的微笑:「可是有事想问了?」
    「臣孙想问关于皇姨母……文懿公主的事情。」楚沉风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着:「对皇姨母的女儿的计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事暂且不论吧。」天子挥了挥手,道:「那时你自请到南方歷练时,杜旬飘早已潜伏在卢贼身旁多时……」
    楚沉风静静地听着,另一面却也注意到了身为父亲的太子神色,似乎有那么些不对劲?
    「李鸿岁想早一步除去卢彻一事,朕自是心知肚明,但朕却没料到他竟会去找允道帮忙,还牵出了灵画的女儿这事……」天子说话的速度不快,但字字却清楚明白、且似乎语带玄机。
    「灵画的女儿」这样的词汇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但当楚沉风的疑惑还没完全打心底浮起之时,天子接下来的话便让他将要升起的疑惑消散。
    天子继续道:「当时我和皇后本属意让灵画下嫁允道,毕竟他二人情投意合,而且允道立功甚多、在朝野间的名声蒸蒸日上,是个足以让人放心託付女儿的好青年……然而灵画和李鸿岁成婚一事,却是逊帝赐婚的。」
    逊帝赐婚?
    所以,当时候却是李鸿岁动了什么主意才抱得美人归?
    楚沉风的表情依然,却在心底起了些波澜。
    「那时我虽为灵画父亲,本欲阻止这桩婚事,但君命难违……」说到这里,这权倾天下的天子也不禁叹息:「我视灵画为己出,而做父亲的,又怎么希望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幸?」
    三人在那庄严肃穆的殿堂上就这么沉默着。良久,还是由天子开口道:「沉风。」
    楚沉风听了立即单膝着地、抱拳应道:「臣孙在。」
    「灵画虽非朕亲生,却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天子的神色冷然:「身为一朝天子不能因私情而坏了国家大事,但是,你必须替你姨母报仇。……李鸿岁恨朕当初没将乱臣贼子一併扫尽的事情朕也是心知肚明……」
    李鸿岁对堂堂天子怀有异心!
    楚沉风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过去,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如今听来,肯定非常、非常地多!
    「当年乱军之源乃是宰相卢道因勾结外族意图夺权,而今日外族来朝,亦是另有目的!」天子的声音宏亮:「我堂堂天朝,昔日宽宏、不代表今日亦容得下他等放肆!」
    楚沉风生来,从自己的祖父为王、直到登基成帝,都没看过他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但这可是为了死去的姨母?或者……是为了整个朝堂、整个国家容忍十数年的耻辱和怒气?
    楚沉风不明白了。
    所以他只能清楚且明白地接受眼前的指示──
    「沉风,秉退外族,让他等见识见识我朝之权不容覬覦!」而后堂堂天子放缓了声音,道:「并且,务必保住灵画所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楚沉风愣了。
    但原先紧绷的心却也舒缓了开来。
    他的皇祖父,可还是当年的那个皇祖父。
    虽今朝贵为天子,但却仍重情重义……这是他楚沉风自懂事以来,最为尊重当今天子的一点。
    便是权位更迭,依然是当时在王府的那位……一家之主。
    「诺!」楚沉风朗声道:「楚沉风定不辱皇命!」
    「平身吧!好孙儿……」天子缓缓闭上了眼睛,而后又张了开来:「你与墨轩雪可是照过面了?」
    墨轩雪?
    为何会提到他?
    「是。」楚沉风起身道:「柳红凝遭异域之毒──七魄香之害时,最后是由墨轩雪所救治。」
    天子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的太子说道:「你安插的这步棋颇好。」
    「父皇过誉了。」太子拱手道:「这次外族来朝本是连环计中的一步,墨老将军与其孙儿愿鼎力相助方是有功。」
    「谁功谁过朕心中自有思量。」天子挥了挥手,而后对着楚沉风说道:「唯日后那场比试,万不能让灵画的孩子上场,懂吗?」
    「臣孙亦有此打算。」楚沉风道:「在途经栖凤城时,臣孙和杜旬飘、柳红凝等三人就暂且有和那帮外族交手过,心中自是有底……若臣孙和杜旬飘再尽上十二分力气,想必红凝是可以不用上场比试的。」
    「不。」天子道:「不需要你二人尽如此气力。」
    楚沉风一愣,不明白天子所说的话。
    太子看了自己身为天子的父亲一眼,而后补充道:「墨轩雪那孩子会帮忙。这件事为父已遣人处理。」
    楚沉风道:「但,儿臣记得那名单上可是早已昭告的?」
    「这点便无须担忧。」太子道:「身为比武一员竟然中异域之毒一事亦定是能使他们蒙羞,再者此为我朝疆土,他们就算不肯,也得答应。」
    楚沉风道:「儿臣明白了。」
    「既然明白,那也便是如此。」天子道:「朱阅可是与朕说过,墨轩雪那孩子英雄出少年,文采了得、武功亦是不容小覷……」
    似乎稍微明白了天子语中意涵,楚沉风当下立刻垂首道:「臣孙惭愧。」
    「你过于心急了,沉风。帝王之家不需在文武上成为人中人。」天子慢条斯理地道:「权、势、术,对人的『兵法』远比立于人之上还要重要得多……明白吗?」
    「臣孙……明白。」楚沉风垂首,只感到背上发寒。
    只见天子摆了摆手,道:「但你这次自请南方歷练过一回,倒也是磨去不少傲气,朕甚感欣慰。沉风,朕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臣孙承蒙陛下厚爱,由衷感激。」楚沉风立刻又是单膝着地、行了个君臣之礼,而后又道:「皇祖父过誉,那亦是先生、师父们教导有方。」
    「平身吧。」天子点了点头,而后将视线转到了太子身上:「这些日子倒还是不要紧,但数日后的大宴务必谨记前车之鑑。」
    太子双手一揖:「儿臣明白。」
    只闻天子寒笑了声,道:「那些外族虽不懂礼法、看似没有什么规矩,但脑子可比想像中还要顽固得很……朕便觉得这次的大宴定又是精彩万分!」
    太子道:「请父皇放心,不只皇城,京城周围及边疆亦尽皆部属完成,若他们有所妄动,不但里头的来使和他们的公主插翅难飞,就连他等的根源亦会被连根拔起!」
    这,不会是要兴起战争吧?
    楚沉风听了这席话后不禁一愣。
    若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真要兴起祸事,恐怕真有灭顶之灾的,是他们。……想到这儿,楚沉风的心更加紧绷了。
    原本入宫只是想问问关于自己猜测的「连环计」是否为真,但料想不到虽然自己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却得知了更加惊为天人的消息……而这事已不是当初自己和杜旬飘所猜测的这么简单。
    当然回到客栈后,也得以「不被告知」这等算不上谎言的理由来告知对这事同样纳闷的杜旬飘了。
    天子道:「这事便到此作罢,国务繁忙,不能再作家常间谈了。」
    原来刚才那令人惊骇的消息竟只是「家常间谈」吗?……楚沉风的肩头不禁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但满腹心事的他也只能再度跪下,恭敬地道:「臣孙恭送陛下、儿臣恭送殿下。」
    在自己垂下的视线当中,天子和太子的脚步移动到了殿堂出口,在楚沉风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复杂的情绪时,只闻耳边一道沉沉的声音如闷雷般打进了自己的耳中──
    「孙儿,你近来的情绪……是否略过于表露无疑了呢?」
    庄严肃穆的天子淡淡地看了自己优秀的嫡孙一眼,而后迈步走了出去。